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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风吟(村上春树)(5)

  吸罢烟,我努力回想她的名字,想了10分钟也没想起,甚至连自己是否晓得她的名字都无从记起。我只好作罢,打了个哈欠,重新打量她的身体。年龄好像离二十岁还差几岁,总的说来有点偏瘦。我最大限度地张开手指,从头部开始依序测其身长。手指挪腾了8次,最后量到脚后跟时还剩有一拇指宽的距离——大约158厘米。 
  右**的下边有块浅痣,10元硬币大小,如洒上的酱油。 
  小腹处绒绒的**,犹如洪水过后的小河水草一样生得整整齐齐,倒也赏心悦目。此外,她的左手只有4根手指。 
 
  差不多3个小时过后,她才睁眼醒来。醒来后到多少可以理出事物的头绪,又花了5分钟。这时间里,我兀自抱拢双臂,目不转睛地看着水平线上飘浮的厚墩墩的云絮,看它们变换姿影,向东流转。 
  过了一会,当我回转头时,她已把毛巾被拉到脖梗,裹住身体,一边抑制胃底残存的威士忌味儿,一边木然地仰视着我。 
  “谁……你是?” 
  “不记得了?” 
  她只摇了一下头。 
  我给香烟点上火,抽出一支劝她,她没有搭理。 
  “解释一下!” 
  “从哪里开始?” 
  “从头啊!” 
  我弄不清哪里算是头,而且也不晓得怎么说才能使她理解。或许出师顺利,也可能中途败北。我盘算了10分钟,开口道: 
  “热固然热,但一天过得还算开心。我在游泳池整整游了一个下午,回家稍稍睡了个午觉,然后吃了晚饭,那时8点刚过。接着开车外出散步。我把车停在海边公路上,边听收音机边望大海。这是常事。 
  “30分钟过后,突然很想同人见面。看海看久了想见人,见人见多了想看海,真是怪事。这么着,我决定到爵士酒吧去。一来想喝啤酒,二来那地方一般都能见到朋友。不料那些家伙不在。于是我自斟自饮,一个小时喝了三瓶啤酒。” 
  说到这里,我止住话,把烟灰磕在烟灰缸里。 
  “对了,你可读过《热铁皮房顶上的猫》?” 
  她不予回答,眼望天花板,活像被捞上岸的人鱼似地把毛巾被裹得严严实实。 
  我只管继续说下去: 
  “就是说,每当我一个人喝酒,就想起那段故事,满以为脑袋里会马上咔嚓一声而变得豁然开朗。当然实际上没这个可能,从来就没有声音响过。于是一会儿我就等得心烦意乱,往那小子家里打电话,打算拉他出来一块儿喝。结果接电话是个女的。……我觉得纳闷,那小子本来不是这副德性的。即使往房间里领进50个女人,哪怕再醉得昏天黑地,自己的电话也肯定自己来接。明白? 
  “我装作打错电话,道歉放下。放下后心里有点怏怏不快,也不知是为什么。就又喝了瓶啤酒,但心情还是没有畅快。当然,我觉得自己这样是有些发傻,可就是没奈何。喝罢啤酒,我喊来杰,付了账,准备回家听体育新闻,听完棒球比赛结果就睡觉。杰叫我洗把脸,他相信哪怕喝一箱啤酒,而只要洗过脸就能开车。没办法,我就去卫生间洗脸。说实话,我并没有洗脸的打算,做做样子罢了。因为卫生间大多排不出水,积水一洼,懒得进去。出奇的是昨晚居然没有积水,而你却倒在地板上。”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往下呢?” 
  “我把你扶起,搀出卫生间,挨个问满屋子的顾客认不认得你。但谁都不认得。随后,我和杰两人给你处理了伤口。” 
  “伤口?” 
  “摔倒时脑袋给什么棱角磕了一下。好在伤势不重。” 
  她点点头,从毛巾被里抽出手,用指尖轻轻按了按伤口。 
  “我就和杰商量如何是好。结论是由我用车送你回家。把你的手袋往下一倒,出来的有钱包、钥匙和寄给你的一张明信片。我用你钱包的款付了帐,依照明信片上的地址把你拉来这里,开门扶你上床躺下。情况就是这样。发票在钱包里。” 
  她深深吸了口气。 
  “为什么住下?” 
  “为什么把我送回之后不马上消失?” 
  “我有个朋友死于急性酒精中毒。猛猛喝完威士忌后,道声再见,还很有精神地走回家里,刷完牙,换上睡衣就睡了。可到早上,已经变凉死掉了。葬礼倒满够气派。” 
  “……那么说你守护了我一个晚上?” 
  “4点左右本想回去来着,可是睡过去了。早上起来又想回去,但再次作罢。” 
  “为什么?” 
  “我想至少应该向你说明一下发生过什么。” 
  “倒还满关心的!” 
  她这话里满是毒刺。我缩了缩脖子,没加理会,然后遥望云天。 
  “我……说了什么?” 
  “零零碎碎。” 
  “是什么?” 
  “这个那个的,但我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闭目合眼,喉头里一声闷响。 
  “明信片呢?” 
  “在手袋里。” 
  “看了?” 
  “何至于。” 
  “为什么?” 
  “没什么必要看嘛!”我兴味索然地应道。 
  她的语气里含有一种让我焦躁的东西。不过除去这点,她又带给我几分缱绻的心绪,和一缕怀旧的温馨。我觉得,假如是在正常情况下邂逅,我们说不定多少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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