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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一帆风顺的人也终于遇上了顶头风(2)

    荀师傅从嘴里取出烟斗,认真地说:「那新娘子究竟是闹个什么? 要是一心想著那块小坤表,以为是老薛他们诓了她,那——乾脆咱们 先拿出钱来,让磊子这就给他们再买块来,让她先戴上,不就结啦?」 
    荀大嫂一楞。可她立刻也就从老伴脸上,看出了他的心思。他准 在想:如今的这号新媳妇,真够呛!你究竟嫁的是人,还嫁的是表?…… 可他也准在想,老薛老两口不容易!当年老薛在隆福寺里当喇嘛,逢 上阔人家有丧事去念经,一大早去,上午三遍,下午两遍,天黑才散, 他管吹那两米来长的「刚咚」,你当是轻松的事儿?也分不著多少的钱, 还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拆了东墙补西墙,捱过一天算一天!……好 不容易熬到解放,又撑过了那乱烘烘的 「文化大革命」,正经八百地给 跃子办喜事儿,偏遇上了这么糟心的事儿!咱们能眼见著撩开不管 么?…… 
    荀大嫂便说:「你这主意不错。可咱们今儿个手头有那么多活动钱 么?头几天不才把你这仨月挣的存了死期?」 
    荀师傅说:「把活期摺子里的全提出来,不够,乾脆就破了那死 期……」 
    荀大嫂说:「银行也得干哪!人家准得说你们这不是瞎折腾吗?刚 存上死期,没三天又后悔!……说不定还得让单位开证明,才让破……」 
    杏儿这时便说:「大爷!大妈!不就是一块坤表吗?多少钱?五百 够不够?俺先搁上,有了再还俺就是!」 
    荀大嫂说:「哟!哪有让你掏钱的理儿!你大爷这本是管闲事!我 们管下来不成问题,就是今儿个银行快关门了,折腾证明什么的来不 及……」 
    荀大爷却说:「就先用上杏儿的,明儿个我给杏儿补上。你去悄悄 把老薛请来,我让他给磊子形容一下,那表究竟什么模样儿,好让磊 子依著葫芦画个瓢——我的意思,是先让老薛一人知底,先甭让薛大 嫂知道,跟他们家别的人就说,那表让咱们给找著了。」 
    荀大嫂一拍巴掌:「对,就说是我打门洞里拣著的——显见是那顺 手牵羊的临出门害了怕,给扔在那旮旯里了!」 
    荀大嫂便去请薛师傅,杏儿去取出了三百块钱,荀师傅叫出了荀 磊和冯婉姝。 
    偏这时候,那错找到韩一潭家的人,被葛萍指点到了荀家,敲著 他家的门。 
    荀磊去开了门。门外是一个年纪比他大不了太多的年轻人。瘦高 个儿,瘦长脸儿,皮肤黑黑的。 
    来人一见荀磊便说:「你就是荀磊吧?找著你真不容易!你在家, 这太好了!」 
    荀磊把他让进自己屋,请他坐定,问:「您是——」 
    来人忙对他自我介绍:「我姓赵,我是出版社的编辑。你不是给我 们寄了一部译稿吗?」 
      「对。」荀磊自信地望著他,心想,总算有结果了——大概是来通 知我已被录用,或者已由他们送专家审阅过,有些地方还要请我再加 修订…… 
    冯婉姝闻声进了屋。她也确估这编辑是来报喜的。荀磊翻译那本 书的全过程她都清楚,并且是他们两人一块儿到邮局寄出的——他们 确信:不走后门,不拉关系,不靠取巧,不凭侥幸,而全以荀磊敏锐 而适时的选题、通达而流畅的译笔、必要而准确的注释,便能使这部 译稿被出版社欣然采用。 
    但那编辑带来的却是噩耗——他从提包里取出了那本墨绿色布面 精装的原著,和荀磊那一大摞抄录得整整齐齐的译稿,以同情的口吻 宣布说:「我们编辑部主任,让我写封信,通过邮局退给你;可是我觉 得还是应当自己亲自来一趟……」 
    荀磊两颊的血色顿时消失了。他自从考上这个部门,各方面都一 帆风顺,他自己没有清醒地认识到,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几年他颇有 点 「娇生惯养」,包括院里邻居们对他的赞誉和钦慕,实际上是促使他 的自信心和自尊心如同玻璃般晶莹坚硬——然而同时也蕴含著可怕的 脆弱。 
    他不禁颤声地问道:「难道是这个选题不合适吗?」 
    冯婉姝抢上去说:「说实在的,这个选题再好不过。目前国外这种 
  『非小说』的纪实性作品,不仅进入了『畅销书』行列,专家们往往 也予以很高评价。这本书对国内几个方面的人员都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我要是你们出版社,我一定抓住不放……」 
    那位赵编辑一望而知,这位姑娘是荀磊的物件,她跟荀磊是「两 位一体」,便对她说:「你们事先不同出版社打招呼,也不了解一下各 有关出版社的选题计划,自己认准了就开译,译完了就寄出去——这 气魄和勇气我很佩服——可这其实是很冒险的。因为象这类翻译书, 我们一般是早在去前年就订好了今年的约稿、编发、出版计划,外稿 是很难挤进来的……不过即便这样,你们的选题也还是命中了靶心— —这本书属于无论如何应当及时翻译介绍过来的,哪怕是挤掉原来计 划里的选题,也该把它安排进去……」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用呢?」荀磊觉得胸膛里象梗著一根 筷子。他很久没有这么烦躁过了。 
    「难道是嫌译笔不行?你们可以找专家鉴定嘛!」冯婉姝激动地说, 
  「你们找不到,我可以帮你们找!」 
    赵编辑说明了真相:「我们主任并没看译稿,他不敢说这部稿子译 得不好,那他凭什么行使了否决权呢?说穿了吧,他是看了我提供的 关于译者的材料——他说:『二十二岁?不行,太年轻了嘛!』——他 仅仅是凭著一种思维习惯,就枪毙了这部稿子。就这么简单。他不相 信二十二岁的人能翻译好这本书。或者说。即使你翻译得不错,他也 觉得还轮不到由你来翻译这本书。这样的书他不能让你这种名不见经 传的毛头小夥子来署上译者名字。就是这么回事儿。这原是编辑部内 部的事儿,似乎不该跟你们说。可咱们是一代人。我觉得不能不明不 白地把稿子退给你,我想我还是该来一趟,在退稿的同时把我个人的 态度亮清楚——我认为我们主任的那种根深蒂固的论资排辈的思想, 是不对的,是扼杀翻译人才的,也是对『四化』不利的……可我眼下 无能为力。我跟他争也没用,因为我在他眼里也是轻若鸿毛的——我 也还不到三十岁,而且,并非持有正式文凭的大学毕业生,我不过是 个『工农兵学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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