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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州城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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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司马崧者,字松山。宜章人,知名之士。赴省试,泊舟耒阳。夜静,闻岸上有书声,慕之,舍舟而徙。见一破屋,四围败堵,棂间灯火闪烁。崧窥视,一人岸帻危坐,呕呕苦读,相间似哭。崧心动,叩门请见。生延入,通姓氏。自言陈十洲,邑庠生,偃蹇场屋。崧曰:“长沙之行何时?”生对以乏资。崧慨然自任,促其同往。陈即卷书整箧,阖户反关,与崧登舟。
  
  辰发,三日抵省,共栖止焉。崧匆匆场事。生则终日寝,夜起向隅而泣。所读多非时艺,皆古人哀怨之作,如《招魂》、《山鬼》、《古战场》、《祭十二郎文》,尤为三复不辍。崧谓陈曰:“将届试期,人皆殷然,子独漠然,何也?”陈曰:“我疾作,不可以战。”崧不能强。三场毕,陈谓崧曰:“松山高第矣。”崧曰:“何以言之?”陈曰:“首艺绝佳,用‘高辛才子’八人,对以‘宁王世弟’八人,可谓工力悉敌,前茅必拔。”崧愕然。陈曰:“我观主文衡者,皆无根行实际。视其顶上,常出秽气熏人,恐不能不颠倒误人耳。”揭晓,竟落孙山,陈为之大痛。崧曰:“我之被放,诚不如兄之抱病也。文固不足凭,而命竟何如乎?”相与慰藉。崧乃治任,属陈同行,陈诺。舟中二人茶铛酒碗,颇不寂寞。至耒阳,陈告归,崧订后期。陈曰:“小春当造庐耳。”生握别,依依灞岸,如有所失。
  
  崧归,至十月而陈不至,崧如望岁。有《岁暮怀人》二绝云:
  
  不见耒阳陈十洲,霜花千点故人秋。当时几树萧疏柳,难绾江心离别舟。
  
  相逢不啻十年交,杯酒论文客意消。何事雁回湘水上,教人懒听五更潮。
  
  一日,陈生忽至,又偕一友来。崧喜,各道离思。又问友人姓氏,陈曰:“此山东许伯端也。吾于伯端之文,师之也;于诗歌,则友之而已矣。”许笑曰:“陈良,楚产也,奈何从许子之道哉?”陈曰:“兄北方之学,莫之先者。”相与狂喜。遂亦与崧通款曲。崧见许如澄波千顷,汪汪大度,愈加钦佩。于是三人跫然足音,鼎峙而立,有缺一不可之势。崧乃额其斋曰“岁寒知晚轩”。轩外旧有松一本,自取为号者;更植梅花竹树,复为图以纪之。所谓相遇不疏,以相与于有成也,名曰“三友图”。许有诗曰:
  
  尔我三人上画图,阿谁俊逸阿清癯。美人君子知何许,漫向山中忆大夫。
  
  陈有诗曰:
  
  冰霜非幸事,各抱岁寒情。身外无馀想,图中好共盟。
  
  忘年风更雨,要久死同生。漫赋嘤鸣句,区区求友声。
  
  崧有诗曰:
  
  千古论文结契真,每逢摇落倍精神。相与阅历寒中味,同是萧条雪里身。
  
  觌面未须伤晚节,素心端许说前因。莫愁吾道孤无侣,寂寞香魂更有邻。
  
  忽一日,陈、许托故出。夜归,二人若相私语。崧诘之,不肯言。固问,陈曰:“言之恐见异耳。我二人非人也,实鬼耳。生前淹滞名场,郁郁而没,无可告语。伯端与我有同情也,今冥中加科取士,名曰‘敦宿科’。盖以新进多无实学,凡有游魂幽彦、耗鬼闇修,其年分深远者,令造具历册以闻。此千载一遇,倘得一撷青紫,亦足偿我二人困顿之苦。”崧闻言,深为庆幸,更无疑异。至期二人遂杳,三日后始返。崧为慰劳,问以何题,许曰:“善为吏树德、不善为吏树怨论。”二人颇自负。至深更,许、陈出。半晌,陈独归,谓崧曰:“许伯端擢第二,我落榜矣。”言罢,泪落如雨。崧曰:“升沉变态,悉如梦幻。得何足喜,丧不足忧。固当为伯端幸,亦何必不自达观耶?”陈曰:“我挟此区区之志,五十年来,苦心孤诣,不获一售。至潦倒淹忽,终不灰颓。宁复计几经磨蝎,逢此机缘,竟成画饼。呜呼!悲哉,诚不可与命争也!今伯端扶摇直上,足为老儒吐气。我有褊心,不愿见之。”崧亦为之凄然。呜咽之顷,而十洲顿失所在。崧急相招,其人已杳,从此数日寂然。崧离索之感,大难为情。
  
  一日,许峨冠至。见崧,深道喜幸。问陈,崧告之故。许曰:“相需殷者遇偏疏,十洲其老于无闻乎!”又告崧曰:“我已授泗州城隍,即日赴任。从此远别,相见无期。我当遣人觅十洲同我往泗也。君后当发,但场厄未满,犹须踬挫数科。”崧告以不愿求进。许曰:“此天定之数,不可逃也。”门外车马填溢,许遂别崧而行。
  
  后“岁寒轩”中,寂寥寡偶。每一念及,吊影伤情,未尝不嗟悼于室迩人遐也。崧五十岁中乡榜,截取五河令,升泗州牧。抵泗之日,崧宿庙见许,并询无十洲下落,相为凄惋。廨中崧独营一室,夜则许来谈宴。一切民隐舆情,无不预闻,故崧于泗有司马青天之目。凡民间鹅鸭之争,雀鼠之讼,诚有不敢渎我神君清听者。后许告崧曰:“兄可营后事,将不永于年。”十日前,清厘案牍无馀,遂卒于官。百姓哀之,如婴儿之失父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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