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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2)

  
  “我的病不要您管!”绥索耶夫生气地嚷道。“这关您什么事?您老是病啊病的唠叨没完。……我才不稀罕您的同情!再者您凭哪点说我有病?考试以前我害过病,这是确实的,可是现在我已经完全复原,只是有点衰弱罢了。”
  
  “您复原了,那就应该感谢上帝,”神学教师尼古拉神甫说,这个青年教士穿着讲究的深棕色法衣和长裤,散着裤腿。
  
  “您应当高兴才是,可是反而一肚子气,这样那样的。”
  
  “您也妙得很,”绥索耶夫打断他的话说。“考题应当直截了当,意思清楚,可是您老是叫学生猜谜。这样可不行!”
  
  大家同心协力,好歹劝得他平了气,让他在桌旁坐下。他挑选很久,不知该喝哪种酒好,后来露出一脸的哭丧相,喝下半杯某种绿色露酒。随后他要来一小块馅饼,细心地把馅里的鸡蛋和葱剔掉。他吃下头一口,觉得馅饼太淡。他撒上点盐,可是立刻把馅饼生气地推开,因为又太咸了。
  
  在宴席上,绥索耶夫被安置在督学官和勃鲁尼中间。按照久已养成的风气,他们吃过头一道菜后,就开始祝酒。
  
  “我认为,”督学官开口说,“我有愉快的责任感谢不在座的学校董事丹尼尔·彼得罗维奇和……和……和……”“和伊凡·彼得罗维奇,……”勃鲁尼从旁提了一句。
  
  “和伊凡·彼得罗维奇·库里金,他们不惜资金,开办学校,我提议为他们的健康干杯。……”“从我这方面来说,”勃鲁尼好象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起来,说道,“我提议为尊敬的国民学校督学官巴威尔·根纳季耶维奇·纳达罗夫的健康干杯。”
  
  椅子纷纷移动,一张张脸露出笑容,例行的碰杯开始了。
  
  第三个祝酒的素来是绥索耶夫。这一次他也站起来,开口讲话。他拉长脸子,嗽一嗽喉咙,首先声明他没有演讲的口才,也没准备讲话。随后他说,他任职十四年以来,遭到过很多的阴谋、暗算,甚至告密,又说他知道他的仇人和告密者是谁,可是不愿意点出他们的姓名,“深怕破坏某人的胃口”,不过尽管有那些阴谋,库里金的学校却“不仅在精神方面,甚至在物质方面”也在全省占第一位。
  
  “别处的教师,”他说,“都挣二百和三百,可是我挣五百卢布,此外我的住宅由工厂出钱装修,置备家具。今年所有的墙都糊了新的壁纸。……”接着教师大事宣扬本校的学生同地方自治局和政府的学校学生相比,所得到的文具要多得多。而且依他看来,在这方面,学校应当感激的并不是工厂主,他们住在国外,甚至未必知道这个学校的存在,却应当感激另一个人,这个人尽管是日耳曼血统,信奉路德派新教,却具有俄国人的灵魂。绥索耶夫讲了很久,不时停下来喘气,而且他又喜欢渲染,结果他的发言冗长,听着很不舒服。他好几次提到他的某些仇人,极力含沙射影,说了又说,常常咳嗽,难看地活动他的手指。最后他累了,出汗了,声音放低,断断续续,仿佛在自言自语。他前言不搭后语地结束了他的演讲:“这样,我提议为勃鲁尼,也就是为阿道尔夫·安德烈伊奇干杯,他就在这儿,在我们中间,……一般说来,……大家都是明白的。”
  
  他讲完话,大家都轻松地吐口气,就象有人在空中洒了点凉水,解除了暑热似的。看来,只有勃鲁尼一个人没有不愉快的感觉。这个日耳曼人喜笑颜开,转动着多愁善感的眼睛,热情地握绥索耶夫的手,又象狗那么亲热起来。
  
  “啊,我向您道谢!”他说,着重念“氨字,把左手按在心上。“您了解我,我很幸福!我用整个心祝愿您事事如意!
  
  不过我得向您指出,您夸大了我的意义。这个学校的蓬勃发展要完全归功于您,我可敬的朋友,费多尔·卢基奇!缺了您,它就不会跟别的学校有什么不同!您以为这个日耳曼人在说恭维话,这个日耳曼人在说客气话。哈哈!不对,我的好朋友,费多尔·卢基奇,我是个老实人,从来也不说恭维话。如果我们一年付给您五百卢布,那就是说您对我们来说是宝贵的。难道不是这样吗?诸位先生,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换了旁人,我们就不会出这么多的钱。……求上帝怜恤,办好一个学校,对工厂来说是光荣呀!”
  
  “我得诚恳地承认,您的学校的确与众不同,”督学官说。
  
  “您不要以为这是奉承。至少我有生以来象这样的学校还没看见过第二所。考试期间我在您的学校里坐着,时时刻刻感到惊奇。……奇怪的是竟有这样的孩子!他们知道得很多,对答如流,同时他们没有吓得战战兢兢,却表现出一种特别的诚恳神态。……看得出来他们都热爱您,费多尔·卢基奇。您是位地地道道的教师,您天生就是一位教师。您样样条件都具备:有与生俱来的素质,有多年的经验,有对事业的热爱。
  
  ……说来简直叫人奇怪,您虽然体质弱,可是有那么多的精力,对工作理解得那么深,……而且,您知道,您有那样大的毅力,信心!在学校会议上有人说您是您这项事业中的诗人,这话说得对。……的的确确是诗人!”
  
  所有在座的人象一个人似的,异口同声讲起绥索耶夫的非凡才能。犹如堤坝决了口,诚恳热情的话语滔滔不绝,象那样的话,人在不喝酒的时候,由于谨小慎微,是不会说出口的。绥索耶夫的演讲也罢,他那难于相处的性格也罢,他脸上那凶恶难看的表情也罢,统统被人忘却了。所有的人,就连那些沉默胆怯、新近任职的教师,那些贫苦受气、见着督学官总得尊称“大人”的青年人,也畅谈起来了。事情很清楚,绥索耶夫在他那一行中是个卓越的人物。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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