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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已远

    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单的行者。
    自父亲离开他不舍的人世间之后,我便不愿再回到故乡。多年来的漂泊浪迹,走过田野荒郊,穿过城市村庄,迷失在茫茫人海里,再也找不到故乡的方向。
    记忆在遗忘的角落里翻寻,潺潺的溪流,依旧爽朗地流淌着外婆的笑声,依稀的蛙鸣,仍旧偷偷呼唤着掩泣的呜咽。
    解放前,外公为了拒绝被国军抓壮丁,毅然挥刀将右手四指第一指节斩掉。外公喜欢儿子,外婆为外公生育了11个子女,却由于遇上中国最为悲惨的“自然灾害”,没有吃的,最终只活下来5个儿女,外公也差点因吃了“观音土”而丧命。
    父亲倒插到外婆家上门,却被外公反对,父亲在外婆的帮助下,在外婆家的隔壁搭起了一间小小的泥瓦房,算是安了一个家。家里的所有一切都是借的:床是人家送的;一张木桌和一张长木条凳也是借的;连小屋的门也借的邻居的旧门。
    父亲与母亲结婚时,母亲17岁。母亲18岁那年生下了我。父亲很高兴,将我抱出漆黑的小屋,站在门前那棵大的桃树下逗我。我被强烈的阳光刺的睁不开眼,在桃树下,慢慢睁开,看见耀眼的日光穿透树叶零落成的一颗颗的星星。父亲见我睁开了眼,高兴的抱着转圈圈。我便在眩晕中睡去,同时也感觉抱着自己的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晚上,父亲又抱出来看月光。我生正值月半,月明星朗,星星对于我,似乎有种特别吸引力,我睁大眼看着漫天的星光,父亲便转呀转,在眩晕中又沉沉睡去。
    也不知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多少回。我每次入睡时,总是在脑海中出现漫天的星斗,自己也在其中,一起眩晕而睡去。
    所幸运的是,我降生后,正值秋收时节,小屋前后的南瓜和狗爪豆长得十分喜人,遍地花开,一片氤氲生机。母亲的奶水总是不够我吃,便有南瓜汤喝。外婆偷偷送些油和米过来。父亲用碗或茶缸蒸半碗给母亲吃,自己则吃南瓜和狗爪豆。狗爪豆的皮,也晒晒和几粒盐炒着吃。我曾见父亲吃的香甜,自己也拿来咬,却怎么也咬不烂,更是咽不下。
    对于年轻的父母来说,啥也不会。父亲把灶也设置在小屋里,而母亲又喂了一只猪仔,没地方喂,就栓在小门栏上。一家三口和猪便挤在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其情形可想而知。
    后来父亲用泥坯砖搭建了一间草木厨房。也弄了一个小小的圈,猪仔总算也有了窝。猪仔和我一样总是长不大,想想人都没吃的,而猪仔只吃草,父母又要忙于社里的农业。我时常被母亲背着去上工。母亲到地头后,便把我放在草地上各自玩耍,玩累了,便悄然睡去。
    这样的生活境地,总会被人白眼和看不起,父亲便出门跟随援藏建设的部队去了西藏。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胆小,外婆便送来一条小黄狗,这是我儿时最亲密的伙伴。
    母亲白天要出工。我自己会走了,便常在外婆家和表哥表弟一起玩耍。
    夏季,外婆总是先给表哥洗澡,然后给我洗,最后才给表弟洗。三个小家伙经常打架,而我和表弟总是哭的时候多。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读小学。
    外婆喂了一些鸡子,总是偷偷将刚生下的鸡蛋煮给我吃。记得一次,我一口吞下刚出锅的热鸡蛋,噎住了喉咙,上不来,下不去,烫得直流眼泪,却哭不出声。外婆吓坏了,不断拍打我的后背,喝了凉水,这才慢慢一路烫着,经由喉咙道心口,再到肚子,那种滚烫,其难受的根本哭不出来。外婆以为我被烫傻了!我一直长不高,直到小学毕业也不足一米二。外婆总是自责,是她把我烫坏才长不高的。
    很难得一起和外婆、母亲和小姨一起去赶场(赶集)。我还走不了多远,大人们轮流背着我。到了集镇,真是人山人海呢。母亲在一电线杆下拾得一只大汤勺,后来这只汤勺一直陪伴我们一家直到我大学毕业,汤勺手柄断了,父亲用来计量肥料施肥用。大家十分高兴,外婆便提议请大家到那时的供销合作社办的餐厅吃面条。那时候使用供应粮票,外婆平日省下的刚好够四碗肉丝面。面条里还有肉沫,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记的记忆,后来的饮食再也没有那种香喷喷的感觉。母亲喂我,我大口虎吞狼咽,根本不怕烫,三两分钟就吃完了自己那碗。外婆刚吃了几口,便把面也端给了我,我依旧几下就吃完了,母亲把自己那碗也喂我吃完了,后来居然把所有面汤都喝完了,还眼巴巴地看着小姨吃呢!
    外婆笑的十分开心,顺便送了我一个外号:“面王”。
    一个午睡的夏天,嘴里突然被人塞进一块硬硬的东西,有些甜,但在睡梦中一下醒来,见床前站着一个黑影,吓得一下就跳下床,跑出门去,并把口中白石头一样的东西丢了。黑影追出来,连连呼唤我的乳名,说是我的爸爸。“爸爸”一词,很少喊过,因为父亲去西藏时期,我还不会说话。而这时我已经三岁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中白石头一样的东西是冰糖,是父亲从西藏带回来的。父亲带了很多东西回来。送给外公一件军大衣,送给外婆一对很大的银镯子。直到这时候,外公才算接纳认同了这位女婿。
    父亲在舅舅的帮助下,请人新修了四间瓦房。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家。
    不久妹妹降生。而我们家依旧缺衣少食,外婆依旧偷偷周济我们。每到我的生日,外婆总是一大清早就将四只热碌碌的鸡蛋放进了我的被窝。而每当外婆将热鸡蛋放进我被窝的时候,我知道,我的生日又到了。
    新修住房不仅,与我相依为命的小伙伴“黄狗儿”在一个大雨天突然不见了。我喊呀喊呀,我唤呀唤呀,一边低泣,一边房前屋后四处寻找。几天也没见到,我眼睛哭肿了,声音都嘶哑了。看的外婆也哭,这才告诉我说“黄狗儿”被人打了!“打了”,就是被人杀来吃了的意思。
    我一下子扑在外婆怀里大哭,哭昏了过去。从那以后,我变得孤僻,喜欢在瓜地花藤或田野地里独自一个人玩,不再爱说话。
    小学刚毕业,外婆便突然过世了。我没见到外婆走的样子,我被舅舅派去通知父亲回来。我一路强忍着不哭,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我翻山越岭,到了五公里外的父亲做工的地方,见到父亲,并没说出话来,却哭昏过去。父亲也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即带着我连忙赶回。
    外婆的离去,也一并带走了我的欢乐,带走了我的眼泪,也带走了我的故乡。
   
    外婆在世时期,我经常不听话或是犯了错,还可以得到庇护。外婆走了,我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而自那以后,便成为家中的主梁,父亲在外做工挣钱,我则偶尔去帮父亲,或是在家中帮母亲做农活。
    我家有了四个姊妹,田地稀少。为了生计和供养我们读书,父亲不得不经常外出做工。父亲是一个泥瓦匠,经常帮私人家修修补补,常常在外饮酒喝醉,一身又黑又脏,很晚才回来。母亲总是因为父亲这样,时常打架吵闹。
    父亲在外真的不容易,可是母亲不能理解。那是家中吃喝都很困难,而父亲又总是喝醉回来。我曾经做过父亲的小工,见父亲在镇上糖厂的烟道里跑进爬出,黑黑的,就似一只大老鼠。父亲也常自己作践自己,认为自己很下贱,希望我要好好念书。
    我要考高中了,父亲去了云南做工。然而我尽管上了重点线,可是我却选择留在了本校高中部。父母亲都十分生气和失望。
    我的选择,并没给我带来幸运,相反学习每况日下,成绩越来越差。父亲也因此更加醉酒和沉默。而当醉酒后,要么偷偷来学校看我,要么就到女同学家去发酒疯。因为父亲一直怀疑我在谈恋爱。
    高中时期的我依旧和初中时期一样,基本完全担负了整个家中的农活。在年少不经事的年岁,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和梦想,也试图要努力读书。可是由于种种原因,高考,我是远在孙山之外。父亲一气之下,去了新—疆。
    我也剃发成光,准备去闯荡世界。而就在我和同学们告别时,母亲携带着年幼的弟弟,一路追寻我的踪迹,在烈日尘土中艰难行走,我不忍心,终于放弃远走,回到家中,准备继续复读高中。重读高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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