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木(2)

 

「外婆外婆，你快聞，是豆花的味道！」我激動地搖晃著外婆的肩膀，吵著讓她放我下來。「快！我要下來！」腳丫子才剛一碰到地，就拽起外婆的衣角朝豆香味奔去。「哇，找到了找到了！」我興奮地跺著腳，濺起腳邊水灘的朵朵水花。「原來是這裡啊！還真是好久沒來過了呢。」外婆靜靜站在門外，看店內老師傅打開木桶蓋子，用鐵鏟子刮下一片片細嫩柔滑的豆花。廚房裡闖出的蒸汽，圍繞在外婆的臉旁，醺紅了兩頰，也濕潤了一雙霧氣中的凝眸。熱氣騰騰的豆花終於來了。我連忙拿起桌邊的冰糖糖漿，趁熱往碗裡倒。

 

「你外公啊，吃豆花從來都不喜歡放糖，說是只有這樣，才能品嘗黃豆最原本那略腥微甜的味道，不辜負老闆的一片苦心。」

 

「可是人人不都是糖配著豆花吃的嗎？分開了還會好吃嗎？」

 

「世上有很多東西都不是必然的，而且我們打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好吃才吃的，所以也用不著去追求好吃這一說。你現在還小，不懂是正常的，等長大了，你就會慢慢懂得。」外婆舀起一勺沒有加糖的豆花，送進了嘴裡。

 

 

 

之後又再走了一會兒，終於見到外公了。

 

 

 

風鈴木樹上開滿了黃色的花，懸著一粒粒水滴。一多完好無損的黃花無故飄落在眼前，世事無常，正值燦爛的年華，也有瞬間凋落一事。風吹散的花瓣滑過外婆的臉頰，然後無力地跌落在腳邊一地氧化的枯葉瘦花之上。樹的前方，有一張石頭堆疊的長椅，零落的夕陽殘影灑在石面上，似乎就是來至石頭的光芒。

 

「外公呢？」我四處張望，卻只尋得一樹繁華落盡。

 

「你看，在上面。」外婆抬起了頭，望向黃花深處。一條鮮艷的紅繩在隨風飄揚。

 

「這裡，是我與你外公決定要相互廝守的地方，而這條紅繩，使我們結婚前一天，他帶著我來這裡繫上的。而且他還……」外婆突然就不再說了，只是深深凝望著那條依舊只懂隨風擺動的紅繩。她含羞微笑著，我想，在外婆眼裡，那該是一雙深情的眼眸吧！

 

 

 

不久後，外婆也離開了我們，化作一只天邊的鳥，一生，卻只停駐在風鈴木上。

 

 

 

今日的黃昏也終於到了盡頭，我坐在石椅上，感受著白天與黑夜交替的瞬間，想像著海天一色之時，我們如何天各一方。我也深深明白，人生根本沒有什麼必然，而我也在努力學著長大，學著不去窮盡一生來尋找快樂，也學著在愛與痛的交織間徘徊，尋找一種甘醇的味道，可是我越努力，就越是發覺自己好像長不大，回憶太過刻骨銘心，那瞬間的火燃燒得太過熱烈，以至於留下了久久不能消散的餘音。

 

 

 

如果，你是春天清晨的第一顆露珠，我是不是就能和你一起等待春筍探頭的時候；如果，你是秋季艷陽裡的最後一片落葉，我是不是就可以將你拾起，放到書裡收藏；如果，你是黃昏時天邊的一抹雲彩，是不是就能每天見證我的成長？要是時光雨能再次落下，而我，也能沿著這一路花香，一步步尋回你，那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