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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炎(3)

 
他微微皱了皱眉,闭上了眼睛。我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他眼角的皱纹,无可奈何的表情,它们在说不见得有下次了,它们在说他永远都不会再好起来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我顺便去了格兰塔屋。威尔的父亲让我进去了,他看起来跟特雷纳夫人一样疲惫。他拿着一件破旧的上过蜡的夹克,仿佛正要出门。我告诉他特雷纳夫人要陪着威尔,抗生素效果不错,不过她让我告诉他她今晚又要待在医院。为什么她不自己告诉他呢,我搞不懂。或许她只是要想的事情太多了。
 
“他看上去怎样?”
 
“比早上稍微好一点,”我说,“我在那儿时他喝了点东西。噢,他说了一个护士的坏话。”
 
“还是那个讨厌的样子啊。”
 
“是啊,还是那个讨厌的样子。”
 
那一瞬间我看到特雷纳先生的嘴紧闭,眼里闪着光。他掉过头看窗,再看向我。不知道我转过脸,他会不会更喜欢些。
 
“两年里第三次发作。”
 
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肺炎?”
 
他点点头。“真可怜。他非常勇敢,你知道的。在那样的打击下。”他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似乎是对自己表示赞许,“你能看到这一点实在是太好了,露易莎。”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伸出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胳膊。“我确实看到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从大厅衣帽钩上取过他的巴拿马草帽,含糊地说着“谢谢你”或者是“再见”,从我身旁经过,出了前门。
 
没有了威尔,配楼变得格外安静。我意识到我有多么习惯他的电动轮椅来回移动的模糊的声音,他和内森在另一个房间低声的谈话,收音机低低的嗡嗡声。现在配楼很安静,空气像真空一般围绕在我身旁。
 
我把他第二天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收拾好,装进一个旅行袋,包括干净的衣服,他的牙刷、发梳和药,另外还有耳机,他好起来后可以听音乐。做这些的时候,我抵制着内心升起的奇怪的恐慌。一个具有颠覆性的弱小声音在我内心腾起,说:如果他死了,就是这种感觉。为了压倒这声音,我打开了收音机,想让配楼恢复生机。我打扫了一下卫生,给威尔的床换上干净铺盖,还从花园里摘了些花放在起居室。一切就绪后,我朝四周看了看,瞥见旅游文件夹还放在桌子上。
 
接下来的一天,我要整理好所有文件,取消每个行程以及预定的所有游览计划。不知道威尔的身体什么时候可以好到做这些活动。医师强调说他必须休息,完成抗生素的疗程,保持温暖和干燥。白浪漂流和潜水不在他疗养的计划之内。
 
我盯着文件夹,想着编辑这些材料付出的所有努力,做的所有工作,以及那些遐想。我盯着排队办的护照,想起我坐在开往那个城市的火车上时越来越强的兴奋,自从我着手旅行计划以来,我第一次感到非常沮丧。只有三个星期了,我失败了。我的合同快到期了,但是我没做什么显著改变威尔心意的事情,我甚至害怕问特雷纳夫人到底我们该怎么办,我突然觉得不知所措。我把头埋在手里,这寂寞的小房子,我该离开吗?
 
“晚上好。”
 
我立马抬起头。内森站在那儿,他的身形在小厨房里显得很大。他背着背包。
 
“我来放一些处方药,他回来时用得上。你……还好吧?”
 
我迅速擦了擦眼睛。“很好。对不起,要取消这么多东西让人有点气馁。”
 
内森把背包从肩头放下,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毫无疑问,这是个苦差事。”他拿起文件夹,翻阅了起来。“明天你要帮手吗?他们不用我在医院帮忙,我早上可以过来一小时,帮你打打电话。”
 
“你真好。不过不用了,我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做完可能更简单。”
 
内森泡了茶,我们面对面坐下来喝茶。这是头一回内森和我真正聊天——至少没有威尔在我们之间。他聊了聊他之前的一个客户,戴呼吸器的C3 / 4四肢瘫痪者,他在那儿工作的整段时间,他一个月至少病一次。他告诉我威尔前几次肺炎发作时的情形,第一次差点死了,花了好几周才恢复。
 
“他会是这种眼神……”他说,“他当真大病一场时,非常骇人,就像他要……退隐,像他几乎不在那儿。”
 
“我知道。我恨那种眼神。”
 
“他是一个——”他说道。突然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他闭上了嘴。
 
我们握着杯子坐着。我从眼角端详内森,看着他友好坦诚的脸,这张脸似乎暂时将他人隔绝开来。我意识到我要问一个我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知道,是吧?”
 
“知道什么?”
 
“关于……他想做的事情。”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气氛紧张。
 
内森仔细看着我,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
 
“我知道,”我说,“我本来不该知道的,但我知道。那就是……那就是这次旅行的意义,那就是外出的目的。我想改变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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