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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乡土,最后的生老病死(2)

右边是观音像,海南叶家祠堂的这个位置,放着祖宗牌位和拿着书本的红脸关公(这是他们的家神)。贡台下来是土地和坛神,原本也应该有一块红纸,而且像叶家一样,上面会有内容。我们家的,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贡台上的大斗碗里插上三根香,左右各一根蜡烛。前面一个碗,里面是一大块肉,我们称它为“刀头”。加上一些糖果,和一纸杯白酒做为贡品。
 
 
爷爷和爸爸蹲着给祖先烧纸,累了就干脆搬个凳子坐着烧,旁边是必须跪着的我,要是在以前,咱们都得跪,现在删繁就简了。
 
烧纸是男人的事情,没有女人的份,她们负责做饭。
 
我用塑料口袋垫在膝盖下,防止弄脏裤子,地上还有没有扫净的鸡屎,跪久了,膝盖会被水泥地硬得疼,实在受不了咯,我也搬个凳子过来坐着,放到从前,这是要挨打的。
 
把整贴的纸钱柔松,这样更容易把它们分开,尽量保持纸钱的完整,不成烂钱,这种老纸钱没有面值,以前爷爷烧纸的时候嘴里还要念叨:想要好大的,自己去印就是了。
 
真要这样,我觉得烧一张他们都用不完,心有多大胆,币就有多大的面值。何必在上面印些千亿万亿的,根本就是在限制人的想象力。这不是送福利,怕是要把他们累死在运钞的路上。
 
一堆烧给祖先,一堆烧给太公太婆,钱烧给谁,就喊谁过来领,嘱咐他们拿到了钱,吃好喝好,穿好玩好,别把自己累着了就行。
 
杯中白酒倒入火堆,双手作揖,心中默默祈求,随即三拜九叩。
 
站着三叩首,跪着三叩首,趴着三叩首,再重复两次,一共三次。这是我爷爷教我的,教过我,他就站着了,而我,继承了他的跪。长大一点我才明白过来,这就是代表。上一届是他,这一届换成了我。
 
我,代表全家,向祖先众神磕头拜年。爷爷爸爸在旁边象征性的作揖以示敬意。
 
最后放炮,是要通知祖先众神,咱们要开饭了。
 
在福建培田,有个叫火铳的神器,往铁管里面放入火药,用粗铁条压紧,上面塞上废纸堵住管口,放一根引线导火,那真是够响亮。几十只火铳齐放(量大需要向政府申请),能造成三级以上的浅源地震,聋子都能知觉到,何况是神。
 
整个仪式过程需严肃虔诚,不然都会遭到祖先众神的苛责,后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借着过年祭奠故人,通过仪式加深记忆,在想象里延续他们的生命,不然,就真的会淡忘,跟没存在过一样。
 
死有所葬
 
正月初一的早上,还没睡醒,院子外面就传来了狗叫,那是我大叔的警卫员,一个小黑,一个小黄。
 
我被它们狗仗人势的声音吵醒,潦草地穿上衣裤,没有洗脸,我就随着大叔和爸爸一起到山上上坟,带上香蜡纸钱,“刀头”糖果,还有白酒和炮火。
 
冷风嗖嗖,露水很大,空气雾茫茫。
 
先是远一些的太公,然后是近一些的太婆。贡品摆放如头夜在家里,仪式过程大同小异,只是太公太婆的钱币要分配均匀,不能偏心。
 
邦邦邦邦!几百只火铳奏响肖邦的《命运》。
 
我们这片土地即将成为新的工业区,规划中的进港大道,有六个车道,近百米宽,沿线的房子都已拆迁。几天前路过村里何姓书记被公路占用而拆掉的房子,残留的院坝坎上贴着一张迁坟公告。
 
 
跟长辈们聊天得知,青苗补偿为5000块一亩,土地赔偿为48000一亩,山林两亩折算为一亩,每人得自愿用一亩四分地兑换养老保险(高档次的)。
 
我的文姓干爹被公路占地16亩,青苗费拿了8万,土地补偿还没有到位。房屋赔偿按新旧来评估,如果要安置房,每人35个平方,另有500到800一平方的赔偿费。
 
安置房未到位前,每人每月一百块钱的过渡费,用以租房。
 
不要安置房的,2400元左右一个平方,前提是你得出示房产证证明自己已有房子。我一个廖姓老表的两层小洋楼被占,拿到了24万的赔偿费(修建这栋房子花了十多万)。他是要安置房的,每平按500元来赔偿,签字同意的早,每平奖励了300元,等于按800元一平来赔偿。据说最终到帐25万,我想那多出来的1万,应该是宅基地的费用吧。
 
都是听说,无从考证,他们是一个一个喊进去单独谈的,谈妥了就签字。谈不妥,就找专家来评估,那将是最终定论。
 
从村民口中得知,迁坟补偿为每座1500元。得迁到15公里以外,远离新型工业区。另在一个叫东风的村子里,将会兴建一处墓园,你可以选择进入。
 
我的三姑父为他刚刚过世的父亲圈坟,十二块石头就用了上千块,不包括运费。
 
在深圳,2017年的墓地售价大约为30万,一个公墓二十年产权,二十年后需重办手续。
 
爸爸说,好像也可以选择深埋。把祖先的骨头挖出来,原地打洞,往地下钻几十米,然后骨头丢下去。
 
我说这个简单,太公太婆的,咱就不到处迁了嘛,好麻烦。
 
他说上面就压着一栋大厦了,你对着别人的楼盘烧纸,不合适。
 
大厦里面还住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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