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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城市,租房不如狗(3)

 
那是一家注册在丰台、经营在海淀的小公司,租个房不小心落在他们手里,算是我去年一整年最大的失误。
 
因为回校读书了想要控制居住成本,我放弃了以前一直使用的那家大企业租房品牌,在某同城网站上找了这家小中介,签了一个四面都是公园、窗户朝南、看上去还颇为舒适可爱的房间,租金1900元。孰料之后噩梦就开始了。
 
这套房子是房东全权委托中介代理的。入住第一天,我发现房间的灯火线和零线接反了,夜里关了之后还会发出莹莹“鬼火”;几天后,老旧的洗衣机报废、厨房和走廊的灯一盏一盏挂掉……打电话给中介让他们依照合同条款规定来维修,就发现他们已经没有签合同时的热情了。可生活还要继续,我耗不起,只好自己掏钱一一解决。
 
然而好日子还没过几天,我又被卷入战争:因为精确到毛的水电费算不清楚、公共区域卫生打扫不干净、燃气费轮到谁去交这些琐事,舍友们开始频繁发生龃龉,于是中介又来挨个问责。那时我正在焦头烂额地赶一份学术报告,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气得在房间里崩溃大哭。
 
就这样忍耐了半年,北京的冬天来了,很多事情发生了,我又突然意识到——我住的隔断房可能成为行政运动的对象。从那以后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先是有人说我们会被举报,接下来小区一直在传,拆到21楼了,拆到26楼了……我还始终抱着一种侥幸心理,不是说排查期已经过了吗……
 
然而,拆除隔断、限期三天的告示,在2018年元旦刚过,还是逃无可逃地贴到了房门上。这时候你会发现,哪怕是那么一堵薄薄的墙,也意味着你有一个独立的栖身空间,而不是一条流浪狗。我再一次重复打包行李的旧活计,然后,按照合同条款规定去找中介退多交的房租和押金,却被劈头盖脸地扔了三个字:不可能。
 
这时我才意识到,合同只是用来约束我自己的,对他们则是废纸一张。
 
在中国,房产中介这个行业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唯一的业务功能就是贩卖信息。大概是这种交易无实体商品,又处于多个部门监管的交叉地带,所以简直可以用“无法无天”来形容。有人形容,北京中介是一线城市里最乱的,十几年从未治理好。(在此我很不情愿地承认,我嫌贵的那家大企业的租房品牌做得可以算是很有良心了。)
 
因为信息不对称和维权成本高,中介几乎拥有相对于普通房客的绝对权力优势——你无法识别租房合同里埋的一个又一个坑;无法知道房子装修了多久、有没有甲醛;无法预测中介招揽来跟你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舍友会是些什么人;无法意识到“隔断”的危险……投诉什么的,对于这样公司来说简直太书生气,而你除了真正鼓起勇气去告他们之外,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可大多数北漂根本走到这一步,因为时间精力都耗不起。
 
这些事学校是不会教你的,和学历无关,和阅历有关,所以迎头撞上了,就有点类似于书呆子碰到流氓,会很容易从内心狼狈起来。
 
我的租房史中,所有跟中介有关的回忆都充满了痛苦,被坑蒙拐骗的损失已累积过万,只有一次完整拿到过自己的押金——那一次,我租了一位大学老师的房子,找房时我直接上他家敲的门,搬走时我跟他挥手道别,整个过程干干净净,没有中介。
 
(作者截至目前在北京租住的最后一个小区,外部环境异常优美,可惜充满了截然相反的回忆)(作者截至目前在北京租住的最后一个小区,外部环境异常优美,可惜充满了截然相反的回忆)
五.租房不如狗
 
写自己的居住问题面临着很大风险,因为居住这件事太私密了,总不免要把自己最窝囊、最琐碎、最不堪的一面挖出来给人看——但我还是选择写,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活,而是一群人的生活。
 
这么一群人,在评估了当下的条件和能力之后,决定让渡某些感受,折损一部分自尊,去换取他们认为价值更大的东西,去供养他们在乎的人。只是如今,连这样的取舍都比较奢侈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接下来一个北漂想要以相对能够承受的价格“享受”合租生活,恐怕已不太容易。
 
而我呢,对一个独立空间的渴望愈发浓烈。我并不奢望在有自己满意工作的这些大城市能拥有自己的房子——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勉强做到的,付出的代价也太大。可现在我同意, 一个人至少应该在某个地方有一处自己的固定居所——为了不进退失据,为了穷形尽相之时,还有个地方能收留你丢不掉的回忆和自尊。
 
不曾想2018伊始竟然又是以搬家开始的。我遣回家人,把一些家当寄回老家,另一些默默搬回学校宿舍(是的,还有个学生宿舍可以收留我,对此我也表示庆幸)。
 
一个多月前我去了几个城中村,想帮别人搬家来着,见到了倾巢而出、拎着大包小包往同一个方向涌动的沉默人群——现在我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我心里装着一个对这个时代、这个城市很大的诘问,但不被允许问出声。
 
反正我也正在厌倦这里。将来寄回老家的最后一件行李,也许会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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