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投降:我们都是社交媒体的俘虏(2)
时间:2017-12-28 作者:刘柠 点击:次
但进入SNS又当如何呢?饥渴感会得到缓解吗?世界会变好吗?恐怕没那么简单。人们不定时地在SNS上“聚首”,晒自己的生活,窥视别人的生活,在吐槽的同时,听别人吐槽。在每一条感兴趣的微信后面点赞,post一些类似点赞的话,往往就是一个单词,甚至以emoji来代替。碍于时间和精力,你根本没耐心读超过三行的微信,绝少打开链接。而如果是自己发的话,也会考虑别人的趣味,尽量简明扼要,能用缩略语的话,绝不打完整词汇。微博时代还有140个字的容量,到微信连70个字符都嫌多。图文并发的话,干脆只能显示一行,余下的文字被隐藏,需点开才能读。所以在传播学上,社交媒体的交流被认为是一种“浅接触”(Shallow Contact)。试想,一颗时刻被孤独感啮啃着的年轻、狂野、孤独的心,或者一个失恋者,真的能通过SNS,在一簇簇emoji、小鬼脸和动漫表情所构成的沟通中,得到“治愈”么?只怕是“图样图森破”。
事实上,在美日等社交媒体比较发达的国家,均有调查研究表明,那些在脸书上与朋友、恋人、家人频密联系的人,往往比很少联系,或根本不用脸书的人更容易感到孤独,乃至出现了一种新型抑郁——“Facebook抑郁症”,罹患者多为青少年。虽然对这种新型抑郁的病理学研究尚待深入,但SNS作为一种社交工具,其本身肯定不是治愈孤独的良药,不仅如此,对某些受众来说,反而有可能成为孤独感的放大器。
心理学上有一个现象:一个人的孤独感越强烈,便越是在意周围的目光。就社交媒体而言,这种心理也与想获得别人认可、提升自我肯定的价值诉求有关。如日本有一种心理疾病“Lunch-mate症候群”,指那些在大学或公司的食堂用午间餐时,没同伴,但又害怕自己孤独用餐的形象曝光于公众视线中,于是只好不吃饭,假装干活,或躲进卫生间的隔间里自个吃“便所饭”。其实,说下大天来,吃饭就是吃饭,其行为中本没有高于行为本身的深意。吃饭者从吃的行为中读出了“意义”,并因而在意别人的目光,才是问题之所在。有些心理学家认为,脸书等SNS,正是一个类似公司或大学食堂的场域。
如果说,SNS具有放大人的孤独感之“功能”的话,那么,它同样会放大人的另一种性格(或曰品质)——自恋。如上述“大食堂”的案例,一些凭自己的幻想而发现“他人的目光”,并深受这种目光支配的人,如不甘心坠入“便所饭”的苦逼境地的话,一部分人的本能自卫性自选动作便是自恋。从这一层上说,SNS不仅是放大器,简直就是发生器(或诱发器)了。
与孤独一样,自恋也是一种“古已有之”的朴素人类情感。理论上,自恋的历史应该与人类的历史等长,或稍微短那么一点点——直到水仙发现了森林中那一泓清澈的池水。英文中,“自恋”(Narcissism)的表达源于希腊神话中的那耳喀索斯(Narcissus)——一位真心想要寻找真爱的美少年,是河神克菲索斯与水泽神女利里俄珀之子。那耳喀索斯出生后,其母曾向著名的预言家提瑞西阿斯占卜过儿子的命运,被告知只要那耳喀索斯不看到自己的脸,就能长生不死。因此,尽管那耳喀索斯长成天下第一的俊男,他却从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那耳喀索斯的俊美令全希腊的女性为之倾倒,但他对所有前来求爱的女人都无动于衷。后来,掌管赫利孔山的美丽无双的仙女厄科(Echo)爱上了他,且无可救药,难以自拔,但仍遭到那耳喀索斯的拒绝,乃至厄科伤心致死,只留下声音回荡在山谷间。那耳喀索斯却依然故我,一味地寻找真爱。直到有一天,狩猎归来,经过一泓池塘时,偶然发现了池水中倒映的自己的脸。美少年惊喜之下,登时爱上了水中的倒影,久久凝视,不忍离去,最终为之憔悴而死。死后,岸边长出了一朵水仙花。所以,英语中的水仙花(Narcissus),与那耳喀索斯是同一个词。
日文中,“自恋”有两种表达:一是来自英文的“Narcissism”,用片假名写作“ナルシシズム”;另一种写成汉字“自己爱”,读作“jikoai”。这两个词其实区别不大,基本可混用。唯一不同的是,若是表现“自恋者”的话,须写成来自英文、与“Narcissism”属同一词根的“Narcissist”的外来语形式“ナルシシスト”。我个人比较喜欢这两个词共通的日文释义“自我陶醉”(《广辞苑》版),不仅很容易链接到希腊神话的语源——池畔的水仙花,而且还能联想到汉语中“顾影自怜”等表达,不知为什么,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接近当下祖国语言中生动鲜活而戏谑的语感“我也是醉了”……哦,反正我好喜欢!
自恋?Yes!But,so what?好,让我来看一看自恋的问题。首先,应区分“自恋”与“自爱”的“温差”。《辞海》中,“自爱”被释义为“自重”(“犹言自重”):“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汉书·高帝记》)季,是刘邦的字。《辞海》释义与日文中“自爱”的语境庶几近之,都有“自重”之意。而“自恋”,在《辞海》中干脆照搬精神分析学派的解释,把弗洛伊德心理**发展的三阶段论做了一番展开,认为“自恋是区分性感阶段和性器阶段的主要标志”(《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年版)。这个释义令人哭笑不得,无疑会遭到普天下自恋者的共同鄙视。但它的唯一价值,在于揭示了自恋是一种病态的事实,这与那耳喀索斯的神话的指向其实是一致的:那耳喀索斯一味孤芳自赏,无法打开自我,建立与他人的联系,结果害己也害人(指厄科)。用美国学者简·M.腾格的话说,古老的神话折射出现实生活的真实危险,“自恋者可能给他人和社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不幸的是,那耳喀索斯的隐喻在后现代社会正在变成现实,其有力的道具就是社交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