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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这样结婚(3)

    薛纪跃没来得及给七姑把酒斟满,便遇上这么个局面,他不由斜 举著酒瓶发楞;薛大娘赶紧把自己的酒杯递往薛纪跃那边,潘秀娅乖 巧地接了过去,放在薛纪跃手中的瓶口边,薛纪跃这才明白,立刻往 里斟酒,结果没控制好,酒溢了出来,詹丽颖哈哈大笑:「满出来好! 满出来好!」潘秀娅把酒杯敬上去,她接过来,仰脖而尽,放下酒杯, 抹抹嘴唇,说了声:「祝你们白头到老!我也有客,不奉陪了!」便象 来时一样,风风火火而去。 
    七姑心里很不痛快。她想这节骨眼上,非给薛家指明礼数不可— —直接责怪他们亲热「詹姨」不利,她放眼一望,恰有一个老大的题 
 目好作文章,于是便嗽嗽嗓子,故作惊疑地扬声说:「哟——秀娅连对 门的邻居都敬过了,怎么还不给大伯子敬上一杯呀?」薛永全老两口 一听这话,脸就红了——大儿子薛纪徽也真是现眼,亲兄弟办喜事, 怎么这时候还不见影儿呢? 
    潘秀娅一时没明白七姑的意思,便站起来给薛纪奎斟酒点烟,薛 纪奎连连谦让著。七姑鼻子里哼了几声,见孟昭英正好端来热菜,便 爽性直截了当地问她:「我说大嫂子呀,难为你忙前忙后的一你们那口 子哪儿去啦?也不来帮上一手。」孟昭英只好苦笑:「他帮我?什么时 候钟鼓楼又敲起钟打起鼓来,许差不离!」 
    但因为第一轮的四盘热菜端上了桌,大家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到 了菜盘上,七姑发动的攻势便未能取得更强烈的效果。 
    路喜纯为他们提供的第一轮热菜是:炒木樨肉,茄汁肉片,葱爆 羊肉,海米菜花。彼时卢宝桑已经独喝了两瓶啤酒,两杯白酒,早已 觉得冷盘下酒不够滋味,所以四盘热菜刚放定,他便一筷子戳进首先 相中的茄汁肉片,因用力过猛,竟把那油腻的蕃茄汁弄得溅起老远, 有一滴不偏不倚,恰落在表姐夫的袖口上。那表姐夫在席上本已烦腻 不堪,面前的小盘中堆满了主人夹送的食物,他吃得很少,酒更是一 滴不沾,只想著何时才能退席,求得在另一屋中与宴的爱人谅解,早 点归家;他偏又是个极讲究穿戴的人,这天穿的一件「麦尔登」呢料 上装,是才从服装店取出不久的新衣,他落座后主人几次劝他脱下这 外套,但他考虑到里面穿的是件 282 全毛高级粗线织就的素白毛衣, 更不经脏,所以屡次申明 「不热,不热」,没有脱;他吃菜时拈夹、运 送和咀嚼都十分小心,除了维持一定的风度外,保证不弄脏外套也是 原因之一;没想到旁边的卢宝桑一筷子插进菜中,偏把带油的蕃茄汁 溅到了他衣袖之上——他不免 「啊呀!」一声,满桌的人不由得都把眼 光集中到了他那儿。七姑首先响亮地表示同情:「哟——这是怎么说的, 好好的上等毛料,怪可惜了(「了」在这里要重读,并儿化—— 「了儿」。) 的!」表姐夫想发作,究竟碍于情面,一时没有发作出来,只是抻著弄 污的衣袖,皱眉发楞。这时候卢宝桑千不该万不该地掏出了他自己那 块又皱又脏的手绢,猛地伸到表姐夫的衣袖前,「迅雷不及掩耳」地把 那污渍一擦,并且嬉皮笑脸地说:「对不起您啦!您宰相肚皮里能撑船, 甭跟我一般见识!」七姑当即尖叫了起来:「哟——这不把那油全渍进 去了吗?更难洗净啦!」表姐夫满脸紫涨,不由得恨了卢宝桑一眼,但 究竟不好为这件事当众发怒,少不得强忍一时,转过脸对主人说:「算 了吧,算了吧……」薛纪跃这时忍不住对卢宝桑说:「宝桑你也别太那 个了——菜还多著呢,你急个什么呀!」薛永全也微笑说:「宝桑兄弟 留著点胃口吧,好菜还在后头哩!」卢宝桑不光两片嘴唇闪著油光,连 脸上、额头上也油晃晃的——原来他已经吃得出汗,他满不在乎地又 夹了一筷子茄汁肉片,边咀嚼著边说:「你们有多少菜我也吃得下,谁 让爹妈给了我一副好下水哩!」说完又扭身缠著王经理,让人家跟他划 拳。王经理只觉得他活象马戏团的小丑,不过主客双方都已举杯互敬 几巡,似乎也没有再多的话好说,喝闷酒到底无聊,于是便点头应允。 别人尚未反应过来,他二人便「三仙寿呀,四喜财呀,六六顺呀,八 匹马呀—— 」大呼大叫地拇战起来。表姐夫觉得场面实难忍受,推说 去看看两个孩子,离了席;七姑正待向薛永全甩出新的 「闲话」,孟昭 英等端来了第二轮热菜:宫保肉丁,清炖狮子头,赛螃蟹,蘑菇油菜 
 (按「蘑菇菜心」的菜谱做的,因没那么多菜心,所以大菜叶也用上 不少)。这四样菜的色彩配搭得更加巧妙:酱红、粉白、嫩黄、碧绿。 七姑本想再挑点眼儿,一看,一尝,便也不由得打听:「这掌勺儿的是 哪个灶上的?」薛大娘忙答:「虽是个年轻的,可跟同和居的红案学过, 手艺还过得去——这还都是肉菜,一会儿上鸡、鸭、鱼,您再看看怎 么样。」薛永全补充说——也兼道歉:「今儿个没上海味,如今好的淡 菜太贵,次的买来又不值当,不如把鸡、鸭、鱼、肉伺弄好了实惠。」 七姑倒也通情达理:「山珍海味咱们玩不起,能把鸡、鸭、鱼、肉伺弄 好就不赖。」 
    潘秀娅趁满桌的人都没往他们这儿看,贴拢薛纪跃耳边,小声问: 
 「表呢?」 
    薛纪跃朝五斗橱瞅了一眼,屋子毕竟小,生上火炉,摆下宴席就 更显拥挤。卢宝桑坐的那把椅子,几乎就紧挨著五斗橱,于是他便也 向潘秀娅耳语:「你急什么?能飞了吗?」说时孟昭英恰好进来,他便 朝这位嫂子呶了一下嘴,潘秀娅会意,便低下头去吃菜。 
    薛大娘忙活了半天,终于坐下来正经吃上了菜,她正好瞧见了小 两口耳语的情景,心中不禁开出了朵花儿。对她来说,一生的艰辛, 仅这一瞥中所见,便已报答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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