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终于被迎到了新房中。有的售货员为什么故意 冷落顾客?(2)
时间:2017-12-18 作者:刘心武 点击:次
孟昭英解释说:「原先请的是澹台智珠,您听说过吧?唱京剧的名 角儿,可不象她这么风风火火地没个稳重劲儿……要不,咱们走吧, 甭等她了——她指不定又要兴出个什么怪来呢……」
七姑只是咬著牙叹气,心想扔下她也不是个事儿——迎亲的半路 上撤了个迎亲的主儿,那讲头可更不吉利……
三分钟过去了,詹丽颖没有回来。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影儿, 不光司机抱怨,七姑愠怒,孟昭英著急,新娘子潘秀娅也沈不住气 了……到第八分钟的时候,詹丽颖飘然归来。她拉开门坐进车中,呼 哧带喘,正当七姑就要冲她发作时,她却笑吟吟地把一样东西递给七 姑,解释说:「我上下班总路过这家百货商店,早留下了印象——他们 卖的这号别针不俗,我看今天新娘子的这身打扮上,还就缺这么个别 针……七姑您有眼力,您给瞧瞧这花样、手工怎么样?您这就给她戴 上吧,您能戴得恰到好处……」
司机继续开车向前,七姑接过了一个漂亮的织锦面小首饰盒,打 开一看,里头是一个亮闪闪的领针,银丝弯成的变形叶片上,缀著些 琥珀色和蓝紫色的假宝石,确实精巧雅致,遂转怒为喜,赞叹地说:
「哟,敢情您买这个去啦?真不赖呀……」
七姑便把那领针给新娘子别上,孟昭英也夸赞说:「詹姨说得真对, 秀娅别上这个,西服跟衬衫就不那么显得扎眼了。这别针就是『中间 过渡色』吧?单看著似乎不那么艳丽,往领口这儿一别,呵,电影明 星似的!」
潘秀娅便由衷地致谢说:「詹姨,这少说也得好几块吧?您不是早 就送过礼了吗?又买这个——真让人过意不去!」
詹丽颖爽朗地大笑著:「那有什么!快别说这个!小跃子是我眼瞧 著长大的,他跟你办事,我当姨的有什么舍不得?我要早想到这个, 还能从从容容地给你挑个更好看的哩……」
小轿车里的气氛,顿时达到一个喜幸、融洽的高峰。
但是詹丽颖这人既能在一个举动里让人对她敬爱有加。也能在一 句话上使人对她生烦生厌。
小轿车加速向钟鼓楼而去。詹丽颖想到刚才的即兴采买,发议论 说:「算我这回运气好,进门走拢柜台就买上了……可真是千载难逢— —以前我去商店买东西,不是遇上售货员在柜台里头光顾互相说话, 你喊也不搭理你,就是遇上他在那儿来回来去数一叠钞票、单据,硬 不抬头……真讨厌死了!」
潘秀娅低下了头。不是害臊,而是不快——这詹姨是怎么回事儿? 她难道忘了,我潘秀娅也是站柜台的嘛!
潘秀娅在照相馆里属于营业组。她并不会照相,也不懂暗房技术, 她们营业组就是在柜台里头接待顾客,或给要照相的顾客开票,或收 验底片、开出冲洗加印的票据,或根据顾客递上的票据交付洗印好的 成品……同时也兼卖一点照相器材和胶卷、相册什么的,也兼办出租 相机的手续。比起一般商店,他们每天接待的顾客人次不算太多,工 作不算太紧张,可潘秀娅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营业员,恰好有詹丽颖 所指出的两个习惯——潘秀娅就常常是顾客站拢柜台外面,已经开始 向她发话,她也明明瞧见了,却偏要扭过头去,跟同事用一种在家里 聊天式的语气,接著刚才的一个什么话碴儿,当著顾客的面絮絮地说 上那么一会儿,比如议论他们馆里刚散发完的电影票:「……你瞧多缺 德!他们暗房组又把好票全拿去了,给咱们的全是后排的边座儿!我 这张更倒楣了,我就知道这座儿紧挨著厕所,味儿著呢!我要跟大老 王换,你猜怎么著,他冲我学猫叫——恶心劲儿的,那么大岁数了, 也不怕寒渗……」顾客这时候必然不耐烦了,或以假咳嗽提醒,或放 大嗓门叫唤,有的更乾脆指责起来:「嘿,你们这叫什么服务态度?怎 么不理人哪?」她这才转过脸来,懒懒地问:「你要什么呀?」……点 款、点单据,说起来确也有相当的必要性,特别是百货商场一类地方, 每个营业组一天要定时向银行交一次款,但潘秀娅身在其中,深知可 以用点款、点单据大大地怠慢一番顾客——她点款点单据时就专爱站 在柜台边上、最接近顾客的地方,顾客来了必然要同她搭话,希望她 停下来予以接待。她呢,则越发点得起劲,故意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有的顾客不免就要嚷嚷起来,追究她的服务态度,先是她,后来又必 然有其他同事凑拢来,向那顾客理直气壮地申明:「这是我们的业务, 你懂吗?不清点行吗?清点的时候就没必要理你!」有的顾客或者还要 质问:「你们既然清点的时候不接待顾客,那干吗不到后头清点去?」 她和同事们照例是反击曰:「我们爱在哪儿清点就在哪儿清点,你管得 著吗?」……
起码在北京,柜台服务人员的这两种表现构成了服务态度当中的 常见病、多发病和顽症,不知有没有人从这类表现入手,探察过潘秀 娅他们之所以出现这类表现的特殊心态?(这两种表现又主要集中体 现在青年柜台服务人员身上。)
倘若有人盯著潘秀娅问,「你怎么会有这两种表现呢?」她怕只能 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再问:「那你们哪儿学来的呢?」她怕也只能 回答说:「没有人专门教给我,是我看来的——在我没工作之前,我还 在柜台外边当顾客的时候,人家就那么对待我的。」倘再紧盯著问下去:
「那时你不会觉得好受吧?为什么一旦你站到柜台里头去了,你就跟 著学起这套做派来了呢?」她一定答不出来了,真地答不出来。因为 她没有深入思考一件事的习惯。换句话说,象她这样的青年,不太具 备进行哲理性思维的能力,对于所面临的这个世界和流逝著的人生, 她只有一种高于本能而低于哲理的「浅思维」。
这就又不能不追溯到她的出生教养,以及她本身的生活经历,还 有对她施以有形、无形影响的具体社会环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