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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上来了一位不寻常的食客(4)

 「大兵黄」的女儿,不过人们也只是私下窃议,除了派出所的户籍警, 似乎也没有人敢去当面问她,而户籍警对此好象也从未产生过多余的 兴趣。不管这传闻确否,从卢宝桑母系那儿,他确实又熏出了一种敢 说敢骂、敢打抱不平的气概。 
    且说在薛纪跃办喜事那天,卢宝桑作为首先到达的亲友,一进门 就给薛家带来了诸多不快。他来的最直接的目的是为了大吃大喝一番, 他也并不掩饰这一点,所以他迈进了新房,见到薛纪跃并无什么贺喜 的例话,先问薛纪跃索要三五牌香烟;未能遂愿后,他只好降格地权 抽「礼花」;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便站起来在屋里转悠,最后转到 五斗橱前,踮著脚尖研究著墙上的结婚照。忽然他「嗤」地乐出了声 来,那是一种阴阳怪气的闷笑;笑完他挨近薛纪跃身边,凑拢薛纪跃 耳朵问:「怎么著!没先玩玩?我看她够你招呼一气的!」 
    薛纪跃脸刷地红了,气急败坏地把他一推:「去你的!胡吣!」 
    卢宝桑宽容地冲薛纪跃挤了挤眼,便叼著烟卷出了新房。他麻利 地拐进了充当临时厨房的苫棚。 
    薛大娘见了他,不得不敷衍:「哟,宝桑来啦!你爹你妈怎么没一 块儿来呀?」 
    卢宝桑嬉皮笑脸地说:「薛大妈,给您道喜啦!我爹我妈倒想来呀 ——可您跟大爷不是没请他们吗?」 
    薛大娘扬著嗓门应付:「哟,咱们两家还用得著虚礼儿吗?还用下 帖子呀。知道了信儿,自然就该来呀——你们不也没『随份子』吗? 我就不挑这个礼儿,咱们谁跟谁呀,光你帮著搬家具,那股子牛劲, 就顶别人俩仨『份子』哩!」所谓「随份子」,就是亲友们给喜家的小 额现金,一般少则两元多则二十元。薛大娘点到这个问题,让卢宝桑 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忙假装参观厨房中的种种景象,结果自然就同正 铺摆大冷盘的路喜纯对上了眼。 
    路喜纯早从声音听出是他,四日相遇后,路喜纯便微笑著对他说: 
  「你又到这儿足撮(放开胃口吃别人请叫「足撮(??o)」。)来啦?」 
      「哥儿们!」卢宝桑没想到今天薛家请来的大师傅竟是路喜纯,他 不由「惊呼热中肠」,一巴掌拍到路喜纯的肩膀说,「是你呀!你可得 好好地露一手啊。这是我大爷大娘家,我二兄弟办喜事,看在我面子 上,你也不能含糊呀!」 
    薛大娘不由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卢宝桑抢著回答:「他爹原先跟我爹在一块儿蹬平板三轮。他妈我 也见过,两人前后脚都 『嗝儿屁』(「嗝儿屁」,死的鄙称。又说成 「嗝 屁潮凉」;旧时代北京小市民认为人死时先要打一个嗝,再放一个屁, 然后七窍流水(潮),最后全身冰凉。)了。他跟我一样,还是条光棍 儿!」 
    这话一出来,薛大娘心里又添了点不自在。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考 察,她本已对路喜纯的手艺和做派产生了信任和好感;可卢宝桑一揭 
  「底儿」,原来这路喜纯偏是个父母双亡的光棍汉,真不巧!他那晦气, 该不会通过饭菜,传到咱薛家来吧? 
    路喜纯微微地摇头,心里连连叹气。他太了解卢宝桑了,他们俩 小学时候还是同学。卢宝桑原来比他高两个年级,后来蹲班蹲到他在 的那个班。他最见不得卢宝桑那既不尊重别人也不自尊的丑态。他们 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赶上了 「文化大革命」,小学高年级学生也学著中 学、大学生的「造反派」揪斗校长、老师,卢宝桑那时候比一般六年 级的学生大一岁,个头已经基本长足,显得身粗力大,开头,他也戴 个大红袖章,以「红五类」自居,那时他似乎确有这个本钱。据说他 爸爸卢胜七,在解放后镇压钟鼓楼一带的恶霸时,帮著行刑的解放军 捆绑恶霸,拖著恶霸拉向法场,表现得非常革命,非常勇敢。所以, 在揪斗校长、老师的批斗会上,他总扮演那揪著人家「坐飞机」的角 色。他除了撅人家胳膊、按人家脑袋,还要想出其他各种各样恶毒而 刁钻的办法来侮辱人,如猛踩人家脚背啦,揪耳朵让人家偏仰著脸 「示 众」啦,拿墨水瓶往人家衣领里灌墨水啦……他干这些事时还爱一边 朝台下的「革命师生」扮鬼脸儿。后来,他更把这种虐待狂的劲头施 加到同学身上,他让那些「黑五类」家庭出身的同学用脑门顶著墙上 的钉子罚站,用别针把他们的 「认罪书」别到他们的**肉上。可是, 过了没多久,不知怎么的,卢宝桑的爸爸卢胜七在单位里被揪出来了。 路喜纯去看过大字报,当时看不懂,后来才弄明白,原来有人揭发他, 解放前夕北京的大学生进行 「反饥饿、反内战」、抗议国民党反动政策 的示威大游行时,国民党的军警收买了一批流氓打手,让他们放手冲 撞游行队伍,打跑一个学生给一个馒头,被收买的打手中就有卢胜七, 他一次就挣了十八个馒头!这事被揭露出来以后,卢宝桑顿时由「红 五类」变为了 「黑五类」。让路喜纯感到奇怪的是,卢宝桑并没流露出 什么悲苦忧伤,这倒还罢了——在学校后来那些批批斗斗的荒诞场面 中,卢宝桑竟往往不等别人揪他,便自动站到被批斗的位置上,高高 地撅起屁般,双臂向后高抬,有一回他还自己当众打自己的耳光…… 回忆起来,最最令路喜纯不能容忍的,是正当他在台下默默地同情著 卢宝桑时,一瞥之中,卢宝桑却斜著脸儿朝他吐舌头出怪相! 
    长大以后,路喜纯常把卢宝桑当作一面镜子,来检验自己的灵魂。 他可以原谅卢宝桑以往的愚昧,他也可以容忍卢宝桑现在未能涤尽的 恶习,但他自己却无论如何要引以为诫,他要永远尊重别人的人格, 更要尊重自己的人格。 
    路喜纯真不乐意卢宝桑出现在这家的婚宴上,他所精心烹制的这 些莱肴,肯定要遭到卢宝桑的荼毒!比如这个铺放美观精巧的尺二冷 盘,当中是土豆泥垫出的两颗套在一起的心,上面用金糕条镶嵌出了 一个鲜红闪亮的喜字,周围用火腿、虾片、蛋卷丝、猪头肉、黄瓜盅、 番茄花、松花蛋瓣……等等组成了彩色的对称图案。这冷盘上了桌子, 是应当 「一看」、「二品』,之后才 「三报销」的,但你怎能保定卢宝桑 不一筷子就把它搅个稀巴烂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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