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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审美出了什么问题


近三十多年来,中国人在经济、社会等方面都取得了长足进步,但有一个领域可能是例外:审美。
 
一如不久前微信公号“做書”发起的一个质问,为何现在的小学课本越来越丑?
 
微信公号“做書”拿来对比的课本微信公号“做書”拿来对比的课本
花花绿绿的塑料感设计风格,不仅是廉价批量制作的垃圾图书侵入教材的市场行为,甚至也不只是制度上的漏洞(主管部门没有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还折射出当下中国人在审美上的缺失。
 
80年代的语文课本,如今是网络怀旧的热门话题80年代的语文课本,如今是网络怀旧的热门话题
可能很多人也已意识到了一件事——当代中国人过的是一种缺乏美感的生活。长久以来,中国人连饭都吃不饱,注重“温饱”远多过于“品位”,然而问题在于,当我们日渐富裕之后,生活的基调仍然相当贫乏,再好的牛肉上桌,也只当作大块的下酒菜。虽然许多人也想着要“高端大气上档次”,但他们的审美本身就限定了自身的视野,就像煤老板暴富之后,他们所理解的“富丽堂皇”也就是KTV包厢的浮华格调。事实上,很多人只是痛感于缺乏美感、模糊地意识到生活粗粝而不精致,但究竟什么才是“美”,他们已经不知道了,甚至从来就不曾知道过。
 
最能体现这种精神状况的,其实还不是图书,而是房屋。
 
晋江在福建各县中的经济发达程度算得首屈一指,但多年前我第一次去那里时,第一印象所震撼到的,是当地房屋竟然如此丑陋。这种外观上的粗鄙,折射出的是屋主在内心的粗鄙无所追求,否则他总要设法装点一下,因为住宅及其庭院无论在哪里几乎都是家庭审美的中心。
 
这并非孤立,在不止一个地方,我都感受到人们对“实用”的考虑压倒了对审美的关注。很多人觉得图书装帧粗劣也问题不大,内容还不都是一样的?当然,任何工艺品通常都把功能性放在艺术性之前,就像原始部落的陶器首先考虑的也不是美观而是“能用”,但当下国内的问题是:“审美”被远远地落在后面。
 
网络流传的“中国十大最丑建筑”图集之一,品位不提,有钱是摆在明面上的网络流传的“中国十大最丑建筑”图集之一,品位不提,有钱是摆在明面上的
去完日本回来的朋友常常感慨,觉得日本人对美的追求到了“变态”的程度,很多城市、景点的细节之处都很耐看,甚至连一棵棵行道树的枝叶也像盆景一样仔细修建过,相比起来不能不说国内城市的景观还有很大的改善余地。
 
然而,日本建筑师芦原义信(1918-2003)在其名著《街道的美学》中却说,几十年前经济高速成长时期的日本,作为城市景观的街道也是“极为贫乏”的。他认为日本的传统是关注建筑内部的秩序,意味着对自己家以外的空间漠不关心,但即便家里也并不美:“日本普通家庭的室内空间,同国民收入是不成比例的,一般说仍很差”。就此而言,“先求富后求美”的滞后现象也并不是中国独有的问题,只不过中国某些特殊的社会因素使得这个问题尤为严重罢了。
 
编辑注:这本关于美学的书的设计,大家喜欢吗编辑注:这本关于美学的书的设计,大家喜欢吗
人活在这世上,总需要某些超越性的、形而上的东西,但原本就偏好实用主义的中国人,在当初精神真空之后,便彻底转向了对形而下的追逐,造成一种难以餍足的物质主义盛行。人们狂热追逐的是成就与实力,审美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这就难怪当下“简单粗暴”的逻辑盛行,因为人们只看结果,但凡“无用”均遭否弃。
 
就像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在《烟火》中批评那时比利时的实用主义教育造成了“对美的仇恨……对诗歌的仇恨,教育只为了培养工程师和银行家”。审美的培养是需要让人从小涵泳在其中的,然而我们现在的生活既难以如此从容不迫,也不再把审美当作是一种普遍的教养,因为从老师到家长,都觉得这对高考竞争没什么用处,其结果是它日渐沦为少数专业人员的活动。
 
《新中国美术图史》《新中国美术图史》
这并不是钱的问题。如果翻翻《新中国美术图史》,不难感受到在1949年后那远不如现在富裕的三十年里,也曾有许多杰出的作品,但这一遗产大体到1980年代就只剩下余波。1992年市场经济真正崛起之后,一个很少引起注意的现象是:以前那种现代与本土文化结合的社会主义美学出现了断层,中国人在扬弃自身传统的同时,对热切拥抱的外来文化却又还未深入,表现在审美的创造力上,便是一种停留在表面的肤浅塑料美学。
 
“塑料美学”无处不在“塑料美学”无处不在
客观地说,近些年来的美术设计人员的水平肯定是越来越好了,在交流日益深化的环境下,年轻一代对各种艺术资源领会运用得日渐自如,然而这却并未有力推动社会审美品位的整体提升,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里的问题或许在于:自1905年科举制被废除之后,中国社会的文化精英与实力精英就分离了。以前能跻身高层的至少大多要通过科举考试、具备相当的文化素养,哪怕是暴发的商人,也知道要附庸风雅,不敢怠慢了那些掌握典雅文化的文人。但在进入民国之后,有权决定盖什么房子、盖成什么样的那些人却不必具备这些审美能力。他们在意的不是这些事物的美感,而往往是表现某种力量, “我只是想把建筑的雄伟堂皇感灌输给置身其中的人们”。
 
在1978年之后,文化精英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之下更加失落,所谓“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与之相对应的便是他们的文化话语权也削弱了:不管你设计得多好,如果拍板的人认定新建筑一定得有大盖帽、尖屋顶,那结果就是出来一堆在这种单一美学下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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