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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女演员只好从迎亲行列中退出(2)

  「萃华楼」可是甲级饭庄,要包桌的话,七个人一桌就得七十元,酒 水还在外;要是去了临时点菜,一是座位没有保证,二是被请的人会 觉得自己小气,三是未必就能省钱……加上饭后叫出租汽车把他们分 头送回去,那一百块灌片的酬金怕都不够使,少不得还要拿活期存摺 去银行里取个三十五十的……啊呀,李铠会怎么说呢?他那买一架日 本柯尼卡牌「傻瓜」照相机的计划,难道又得推迟吗? 
  澹台智珠想到这些,只觉得力不从心,不免心灰意懒起来。她蜷 缩在沙发中,双手搓揉著那鹅黄拉毛围脖的穗子,恹恹地说:「算了算 了,人各有志,就由他们去吧!反正团里还得另给我找人,总不能让 我上不了台吧!」 
  二胡和大阮一听这话,便连连摇头,争著说:「不能让老赵、老佟 走啊!」「咱们得想法子拢住他们啊!」 
  濮阳荪扬起眉毛,拔高嗓门说:「气可鼓不可泄!智珠呀,实跟你 说吧,只要明儿个晚上他们到了 『萃华楼』,你就看我的吧,我袖子里 揣著个『杀手涧』哩——我把你那『师姐』的老底儿一抖落,老赵、 老佟一准叽哩骨碌地回到你身边,瞧著吧!」说著从丝棉袄的袖口里抽 出一方雪白的手绢来,仿佛那便是足以制胜的 「杀手涧」;他用那手绢 往脸上轻轻地按了一通以后,强调地说:「让老赵、老佟明儿个晚上跟 咱们坐到一张桌子边上,是关键的关键!」 
  正说著,李铠打外头回来了。李铠起床以后,失悔头晚上对澹台 智珠的粗暴,因此表现得格外温驯。澹台智珠把中午请客吃饭的事和 上午为薛家迎亲的事告诉他以后,他主动表示可以立即去地安门菜市 场等处跑一圈。此刻他便是从外面采购归来。他不但从地安门菜市场 买到了上好的瘦肉和难得见到的蒜苗,还从后门桥自由市场买回了一 只母鸡和两条鲤鱼;碰巧又在那里遇上了卖红肖梨的,他想起起澹台 智珠爱吃红肖梨甚过鸭梨和雪花梨,忙为她买了三斤,加上别的一些 东西,他右手中的草编筐和左手中的网兜全部胀得滚圆欲破。 
  李铠进院门之前,自然看到了薛师傅、薛大娘和孟昭英,同他们 打了招呼。薛大娘还嘱咐他,「我们的车这就快来了,你让智珠早点出 来吧。」他满嘴应承:「没错儿!」 
  谁知他一进得屋门,呈现他跟里的,却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景。 
  他首先没有料到乐队的人会提前到达。再说,怎么那个最见不得 的濮阳荪竟昂然在座!不是并没有请他吗?他一听说濮阳荪即将同澹 台智珠合排《卓文君》,便给智珠递过话:「那个阴阳人你可别给招到 家里头来!」智珠当时便发誓般地说:「我让他来算我发疯!」只是还解 释了几句:「他那个人台上犯酸台下也犯酸,是让人起腻,可如今小生 难找,他跟俞振飞俞老板请教过,到底唱、做上还有点功底,人其实 还不是歪人。你别乱说人家,什么阴阳人不阴阳人的,传出去影响不 好!」后来那濮阳荪也确实没来过他们家。怎么今天——偏偏是今天— —却来了?来了还不算,看他坐的那位置、那做派! 
  当时澹台智珠坐在沙发中,隔著茶几,另一边的沙发中是二胡, 大阮坐在饭桌边的一把椅子中,独有濮阳荪不伦不类地坐在饭桌和茶 几之间,而且把他坐的那把折椅拉得贴近澹台智珠所坐的沙发。李铠 进屋时,其余三个人都不由得把眼光偏向屋门望著李铠,唯有他依然 盯著澹台智珠,眉飞色舞,比著手势,在那里高谈阔论。李铠面对著 这样的现实,怎能不火? 
  李铠朝饭桌迈了几步,「咚」地把手里的菜筐和网兜往桌上一撂。 这时濮阳荪才注意到他。濮阳荪扭头望了他一眼,竟没意识到他是澹 台智珠的爱人,以为他大概是澹台智珠兄弟一类的家属,连微笑一下、 点个头的注目礼也未行,便又朝著澹台智珠,自顾自地议论起来:「你 那『师姐』她呀——本是个银样鑞枪头,你可用不著犯怵……」 
  澹台智珠打李铠一进屋,便意识到头上的阴云更加浓重,她该怎 样向他解释?他能听进她的解释吗? 
  二胡、大阮本是熟人,他们在李铠走到饭桌前时都笑著同他打了 招呼。李铠眼里并没有他们,他只恶狠狠地盯住了濮阳荪和澹台智珠。 澹台智珠从李铠眼里看出了雷鸣前的电光,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打断 濮阳荪的话头,尴尬万分地介绍说:「濮阳荪,这位是我的爱人——李 铠。」 
  濮阳荪听了这话,圆睁双眼,立刻站了起来,朝李铠拱手致意说: 
  「哟!敢情您就是智珠的那口子呀——小生这厢有礼了!」 
  李铠真恨不能啐他一口,强忍了几秒钟,才改为瓮声瓮气地说, 
  「你是谁呀?你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濮阳荪一听这话,方知得罪了人,刚才的伶牙利齿,顿时变成了 张口结舌。他窘得满脸红紫,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场面。 
  李铠当然早就认得濮阳荪,濮阳荪在此以前确实并不认识李铠。 濮阳荪其实是个善良而胆小的人,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出生在一个官 僚家庭,受家里熏陶,从小酷爱京剧。解放前夕他正在辅仁大学上学, 学的专业是化学,醉心的却是票戏。他一生不问政治,只要能过戏瘾, 他便感到满足。二十一岁的时候,他花钱请了几位名艺人,为他在一 个堂会上配戏。那是他精神生活所达到的一个高峰,至今回忆起来, 还不禁心荡神弛。他最早学的是花旦,师法的是筱翠花的路子;后来 又改攻青衣,《三堂会审》是他的拿手好戏;到解放后他乾脆下了海, 因为剧团里缺小生,他便又转了小生,虽说一直是给二流旦角配戏, 他倒也怡然自得。「文化大革命」中因为 「京剧革命」革掉了小生小嗓 这个行当,他便在「样板戏」中充当零碎杂角,演个村民甲或匪军丙 什么的。粉碎 「四人帮」以后,他又演上了小生,因为小生演员奇缺, 他在团里的地位居然扶摇直上,近来竟有两、三个挑大轴的旦角约他 配戏。他忘掉了自己的年龄和经受过的烦恼,兴致勃勃地投入了频繁 的排演和演出活动,产生出一种 「恢复了艺术青春」的感觉。半年前, 他还不惜自费去了趟上海,以「程门立雪」的虔诚,感动了高龄的俞 振飞,得到接见晤谈三十多分钟的殊荣。回京后他一提及这位老前辈 便称 「俞师」,这回同澹台智珠排演 《卓文君》,他便声称要在台上 「重 现俞师当年风貌」。对于澹台智珠,他评价颇高,认为是团里如今最有 前途的旦角演员,「融四大名旦之长,文武昆乱不挡,大红大紫指日可 待」。他关心的确实只是如何把那出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同为主角的新戏 码早日推出,而对澹台智珠绝无邪念。因此他在与澹台智珠接触时从 未问过她的爱人是谁,直到刚才他急匆匆赶到澹台智珠家中时,他脑 海里也没有与她的爱人相会的思想准备,所以一旦李铠以这种毫无掩 饰的厌恶面目对待他时,他便大吃一惊,手足无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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