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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菲雅(2)

  
  “你是在等达莉雅吧?”我沉默了一忽儿,问道。
  
  “不。……今天是另一个女人要来。……铁路扳道工的老婆阿加菲雅。……”萨甫卡是用平素那种冷漠的、有点低沉的声调说这些话的,仿佛他讲的是烟草或者麦粥似的,可是我听了却吃一惊,猛然欠起身来。我认得扳道工的妻子阿加菲雅。……她是个还十分年轻的少妇,年纪不过十九岁或者二十岁,去年刚刚嫁给铁路的扳道工,一个威武的年轻小伙子。她在村里住着,她的丈夫每天晚上从铁路线回到她那儿去过夜。
  
  “老弟,你跟那些女人来往早晚会惹出祸事来的!”我叹道。
  
  “随她们去吧。……”
  
  萨甫卡沉吟了一下又补充说:
  
  “我对那些娘们儿也这么说过,她们就是不听嘛。……她们那些傻娘们儿简直满不在乎!”
  
  紧跟着是沉默。……这当儿天色越来越黑,样样东西都失去原有的轮廓了。山丘后面的一长条晚霞已经完全消散,天上的繁星变得越来越明亮,越灿烂。……草螽忧郁、单调的鸣声,秧鸡嗞啦嗞啦的啼叫和鹌鹑咕咕的叫声都没有破坏夜晚的寂静,反而给它增添了单调。似乎那些轻柔悦耳的叫声不是来自飞禽,也不是来自昆虫,而是来自天上俯视着我们的繁星。……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萨甫卡。他慢腾腾地把眼睛从乌黑的库特卡移到我身上,说:“我看,老爷,您觉得烦闷了。那就吃晚饭吧。”
  
  他没有等我同意,就肚皮朝下,爬进窝棚,在那儿摸索着,这时候整个窝棚就开始象树叶似的战栗起来,随后他爬回来,把我的白酒放在我面前,另外还放了个土碗。碗里有几个烧硬的鸡蛋、几块荤油黑麦饼和几块黑面包,另外还有点别的东西。……我们用一只弯腿的、站不稳的杯子喝酒,然后吃起那些东西来。……盐粒很大,而且是灰色的,麦饼油腻而肮脏,鸡蛋老得跟橡胶似的,可是另一方面,这些东西吃起来又是多么香!
  
  “你孤苦伶仃,可是你这儿的吃食倒不少呢,”我指着土碗说。“你是从哪儿拿来的?”
  
  “那些娘们儿送来的,……”萨甫卡嘟嘟哝哝地说。
  
  “她们为什么给你送这些来呢?”
  
  “不为什么,……怜惜我呗。……”
  
  不单是萨甫卡的吃食,就连他的衣服也带着女人“怜惜”的痕迹。例如这天傍晚,我发现他腰上系着一条新的绒线带,他肮脏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猩红色丝带,丝带上挂着一 个小小的铜十字架。我知道女性对萨甫卡的钟爱,也知道他不乐意谈女人,所以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况且也没有时间谈话。……库特卡本来在我们跟前转来转去,着急地等我们丢给它食物,这时候忽然竖起耳朵,汪汪地叫起来。远处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溅水声。
  
  “有人蹚着水来了,……”萨甫卡说。
  
  过了三分钟光景,库特卡又汪汪地叫起来,而且发出一 种咳嗽似的声音。
  
  “嘘!”主人吆喝它说。
  
  在黑暗中低沉地响起了胆怯的脚步声,从小树林里露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尽管天色很黑,我却认出她来,她就是扳道工的妻子阿加菲雅。她胆怯地走到我们跟前,站住,气喘吁吁。她透不过气来,多半不是由于走累了,而可能是由于她心里害怕,再者,她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大凡夜间蹚着水过河的人都会有那种感觉的。她看见窝棚旁边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就轻微地惊叫一声,倒退一步。
  
  “哦,……是你啊!”萨甫卡说,把一块饼塞进自己嘴里。
  
  “我,……是我,”她支吾道,手里拿着的一包东西掉在地下,斜起眼睛来瞟我。“亚科甫问您好,吩咐我交给您,……喏,这点东西。……”“算了,你干吗撒谎?什么亚科甫不亚科甫的!”萨甫卡笑着说。“用不着撒谎,老爷知道你是干什么来的!你坐下,做我们的客人吧。”
  
  阿加菲雅斜起眼睛瞟我,犹疑不决地坐下。
  
  “我还当是你今天晚上不来了,……”萨甫卡经过长久的沉默后说。“你呆坐着干什么?吃嘛!莫非要我给你点白酒喝?”
  
  “你想到哪儿去了!”阿加菲雅说。“你把我当成酒鬼了。
  
  ……”
  
  “你就喝吧。……喝了心里热乎一点。……喏!”
  
  萨甫卡把那只弯腿的杯子递给阿加菲雅。她就慢慢地把酒喝下去,却没吃下酒的菜,光是长吁了一口气。
  
  “你带东西来了,……”萨甫卡解开那个包袱,带着满不在意、开玩笑的口气接着说。“娘们儿总不能不带点东西。啊,馅饼和土豆。……他们的日子过得挺不错呢!”他转过脸来对着我,叹口气说。“全村子只有他们家里才有去年冬天留下的土豆!”
  
  在黑地里我看不清阿加菲雅的脸,不过从她肩膀和头部的动作来看,我觉得她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萨甫卡的脸。我不愿意在这场幽会中做第三者,就决定到别处去溜达一下,于是我站起来。可是这时候,小树林里有一只夜莺突然发出两声女低音般的啼鸣。过了半分钟它又发出一串尖细的颤音,它照这样试了试歌喉后,就开始歌唱。萨甫卡跳起来,听着。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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