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8)

沙鸥的老婆了解他的为人，她一不哭，二不闹，三不上吊，也不去为难欧阳娟，而是向县委书记告状，另一方面向老父亲求援。她父亲立马找省委组织部反映情况，省委组织部责成地委组织部严肃查处此事，地委组织部很快派出工作组到县政府，协同调查。实事很快就调查清楚，并逐级上报省委组织部。

 

省委讨论，为了照顾她的父亲，她父亲原是组织部的老领导，同时为了不拆散这个家庭，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挽救沙鸥这个对革命有过贡献的老干部，决定低调处理：调虎离山。把沙鸥调到沙洋劳改农场看管男犯，让他在男人世界闭门思过。不近女色，眼不见，心不馋。

 

欧阳娟终于从恶梦中醒来，结束了躲猫猫的日子，重新登上阔别已久的舞台。她的亲友为她高兴，压在林鸿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一次约会，欧阳娟明知故问林鸿：“你就真的一直也不想念别人么？”

 

此时此地，林鸿心如平镜，轻松一笑：“想谁呀？”

 

“你这小滑头，还装蒜，我叫你装，我叫你装。”欧阳娟说着就去拧他的鼻子。

 

“哎哟，大姐手下留情，再拧可要出人命案了。”疯归疯，闹归闹，林鸿终将三大本日记递给她。欧阳娟如获至宝，带回卧室。

 

夜深人静，她迫不及待打开日记，简直生呑活剥。只见她一会儿喜不自禁，笑逐颜开；一会儿珠泪滚滚。差不多整整看了一个通宵，第二天又看，有的篇章她几乎背下来。两个人的心在燃烧，在歌唱，在飞奔，朝着爱的天国。

 

欧阳娟对日记中引用元稹的一首诗，题作‘离思’不甚明了，她向林鸿请教。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林鸿解释：“曾经经过沧海的大水后，再看到其他的水，就觉得那水算不得壮阔。看过巫山云，别的地方的云有什么看头，算不上秀丽。这两句喻示作者，除了心目中的意中人，其他美女再好看也不过如此，自己根本就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后两句的意思是，即使路过美女如云，群芳竟妍的地方，也懒得一顾，一半是因为想修为，清心寡欲，澹泊明志；一半也是为了你呀。”

 

说得欧阳娟热泪盈眶，上前去狠狠亲了林鸿一口，把个林鸿幸福得抓狂。回去脸都舍不得洗。

 

不久，林鸿高中毕业，一路斩关过隧，顺利闯过高考，步入神圣的大学校园。想想同龄人许许多多的中学校友，纷纷败下阵来，名落孙山，不名黯然神伤，有几分惋惜。同时也为自己庆幸，虽然算不上蟾宫折桂，但对社会上给予大学生的封号----天生之骄子，颇为认同。

 

比林鸿更快乐、更幸福和骄傲的人是欧阳娟，喜极而泣。林鸿笑她是林妹妹，多愁善感，惹得她破涕为笑；却又勾起另一桩心事，安徽那一段旧情，赵丹陛不也戏称她为林黛玉么，但毕竟是人生中一段插曲。如今与林鸿重归旧好，并且林鸿一举成名，前程似锦，怎不叫人乐开怀！她所在剧团刮起一阵旋风，许多同事向她道贺，有向她讨喜糖的，有开玩笑说她钓得了金龟婿，要吃喜酒的。她的好姐妹为她来了一段即兴表演：

 

“一月思念如痴如醉，

 

相爷带得佳音归；

 

他才也高，

 

貌也美，

 

新点的状元他是谁？

 

原来就是那一位，

 

怪不得喜在公主的心，也笑在我珍姑的眉。”

 

唱罢，两人笑作一团，笑得眼泪都快要流了出来。也有人后面把嘴一癟，很是不以为然：“哼！说不定日后还会上演《秦香莲》，陈世美不认前妻哟。”

 

林鸿对于金榜题名、光宗耀祖那些世俗的东西很是不屑。他对上大学自有一番见识和理解。他心目中的大学不是升官发财之道，什么学而优则仕，全是扯淡。他认为：大学是人类精神文明荟萃之地，是科学技术的进步之光，是全世界文化知识的宝库，是造福人类的昌明会所。千千万万的青年学子，怀着攀登科学高峰、造福社会、报效祖国的远大抱负，立志成为各界，尤其是文艺界----电影、美术、音乐和戏剧界的明星或大师，放飞各自的青年梦想而走进大学校园。

 

诚然，大学是美丽的，令人神往。大学不仅有风景如画的校苑景观，具有现代化的教学设施和生活学习环境；窗明几净的教学楼、实验室、图书馆、学生公寓、宽阔的林阴大道、花坛。四季绿草如茵。有的大学依山傍水，佳木葱茏，既是美丽的校园，也是许多旅游者观光揽胜的必经之地。更为珍贵的是，大学校园藏龙卧虎，许多大师级的人物、科技界的知名专家、学者、教授，他们在大学任教或从事科研工作；探索世界上最前沿、最尖端的科学技术。

 

各行各业的精英：科技、国防、政界、商界、医学、教育、文化、艺术；中科院院士、工程院院士，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从大学出来的。毕业后，有的出国留洋，到世界上最著名的大学深造或做访问学者，学成归来，为国家作出巨大贡献。有的人在世界学术前沿某一个学科研究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得到外国同行的认同和赞赏，从而获得国际大奖，饮誉世界，为国争光。

 

林鸿走进大学，仿佛从知识的大江大河游向大海大洋；又似一块海绵，反复吮吸知识的汁液和养分。

 

大学不仅丰富人的知识与学养，还开拓人的视野与襟怀，使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得以更新、对真理的认知和感悟不断深化，从而不断修正自己的人生坐标，以适应日新月异的世界潮流和光怪陆离的社会生活；目光更敏锐，头脑更清醒，不盲从，不轻信，不随流俗，具有更强的生存和竞争能力。大学里那些知名的学者和教授，治学有方，学富五车，他们的人格魅力、修养、思想、情操，无不直接或间接影响学生，潜移默化，成为学生的楷模。甚至连他们的轶闻趣事，也被学生或门生津津乐道。据说外文系某系主任，在西南联大时与闻一多先生共过事。这位老资格的系主任博闻强记，你随便拣一个外语单词，他能不假思索，立马讲出，在什么外文词典第几页，往往屡试不爽，准确无误，令人大跌眼镜。还有一位教务长更富传奇色彩，刚解放，他作为军代表接管武汉大学，光头、赤脚草鞋，一副土八路的模样，登台讲话，尽管口若悬河，台下一干教授硬是不买帐，甚至有人递纸条：听不懂，请讲英语。这位军代表立马改用英语，侃侃而谈，引经据典，而且还是一口纯正的灵格风。顿时语惊四座，台下爆发阵阵掌声和欢声笑语，有人小声嘀咕：“人不可貌相。”殊不知这位其貌不扬的人竟然是北京大学西语系的高材生。

 

对于来之不易的大学生活和学习，林鸿十分珍惜。基础课、专业课、必修课，从不掉以轻心，勤学勤练，发奋攻读，门门都是优秀。

 

此外，文学世界，尤其是世界文学为他开启一扇又一扇大门和世界之窗，他读了古今中外许多的传世名篇佳作。大学的图书馆藏甚丰，应有尽有，借阅十分方便，阅览室宽敞明亮，可容纳数百人，既供学生自修功课，又供教师和学生查阅中外文资料和书籍。冬暖夏凉，空调调控。偌大的阅览室竟像走入无人之境，除了笔尖划过纸上细微的沙沙声，掉在地上的一根针怕也听得到罢。身处这样的氛围，遨游在知识与智慧的天地，对于求知若渴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爽心乐事？

 

自林鸿上学，匆匆一别，欧阳娟对他的思念如野草般的疯长。她把相思寄托在戏剧中人物的身上，与剧中人合二而一，喜怒哀乐，出神入化，格外哀艳动人，光彩照人，使得剧团的票房一路飙升，一票难求。演出方和观众皆欢喜。欧阳娟仿佛羽化登仙，终日沉醉在艺术和爱的阳光雨露之中。

 

林鸿虽然投身火热的多姿多彩的校园生活，但并未忘却欧阳娟。他们二人，鱼传尽素，书信往还，互诉衷肠。他们的两地书颇具特色，信中欧阳娟信手拈来几段戏文，林鸿见招拆招，嘻嘻哈哈，一则以喜，一则以忧，逗得欧阳娟开心极了。

 

“林鸿：

 

记得那天你上学的情景吗？送行的人笑逐颜开，我却是强颜欢笑，愁肠百结，好有一比，《西厢记》中长亭送别：‘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

 

“阿娟：

 

来信收到，反复诵读，潸然泪下，你可知我当时的感受么？用张生的说词，聊表寸心：‘望蒲东萧寺暮云遮，惨离情半林黄叶。马迟人意懒，风疾雁行斜。离恨重叠，破题儿第一夜……’”

 

欧阳娟来信

 

“林鸿：

 

‘我想你！

 

元宵节我想你，怕听花灯闹，

 

端阳节我想你，怕将龙舟瞧，

 

中秋节我想你，怕听鸿雁嗓，

 

腊月节我想你，怕见雪花飘。

 

君去后，从此不看鸳鸯鸟。

 

君去后，不登荷塘小石桥。

 

我只说，关山阻隔将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