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三)(2)
时间:2017-01-14 作者:姜戎 点击:次
珊梅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快到铁家坟地,才想起出来时匆忙,忘了抱一捆柴禾来,祭坟时要点一堆火,往火里点洒祭品。她就近拣些露出雪地的干草和干树枝,夹在胳肢窝,走向坟地。正这时,似有个人影在前边的坟地里晃动。她吃了一惊,谁在大雪天跑到她们家坟地里干啥?紧走两步,真有一个人正手持镰刀砍着坟地上的干草和树枝。
“大白天的,割人家坟头上的柴草,胆子不小哇!”珊梅突然冷喝一声。
那人吓得一哆嗦,砍柴刀掉在地上,急忙回过头来。
“原来是杜撇嘴大婶,好哇!”
这位杜大婶六十来岁,年轻时当过“列钦”——萨满教的女巫师,走南闯北,后被政府遣送回村,是个出了名的风骚女人,曾嫁过两个丈夫,都被她折腾死后再也没嫁,一直独身。平时她说话五迷三道,对什么不服都先撇嘴,人们就给她起了个“杜撇嘴”这外号。她听着也不在乎。
“哟,是珊梅大侄女儿呀,家里又没柴烧了,大雪天猴儿冷的,不出来弄点烧柴,我可要冻干巴了。”杜撇嘴心知理亏,不敢撇嘴,只咧嘴笑。
“没柴烧,就砍别人家坟地上的柴草呀!咋不去砍自家坟地?”
“我是个孤老太,哪儿来的祖坟地呀大侄女,实在冻得受不了,对不起了,我这就回去,你就放过我这次吧,大侄女。”杜撇嘴讨好地笑着,哈下腰去抱已砍下的那捆柴草。
“先别走,”珊梅脚踏住那捆柴,口气依旧很硬地说,“坟地上的草,我们自己铁家人都不敢动一根,你砍了这么多还想抱走?”
“想怎么样?”杜撇嘴也不是省油灯,脸色也变了。
“把柴草留下,你去见我公公。他是最恨别人在他家坟地上动土动草,你自个儿去向老爷子说吧,放走了你,我可没法儿交待。”
“啊?见你公公?那个老倔巴头?”杜撇嘴倒吸一口冷气,全村人里,她惟怵就这个倔老汉,如今偷砍他家坟地上的草,冲了人家风水灵气,犯在他手里,他不得活吞了自己呀。她的两眼滴溜溜转动,想着脱身之计。什么东西能打动眼前的这位年轻女人呢?
她看着珊梅平平的肚子,顿时计从心来。
“珊梅大侄女,你要是放过我这次,我可能帮你一个大忙。”杜撇嘴一改讨好的笑脸,装出一副讨价还价的样子。
“你能帮我啥忙?”
“我有个偏方,只要你照我的偏方做,保证你为铁家养个大胖小子。”杜撇嘴说得活灵活现。
“真的?”珊梅禁不住诱惑。
“唬你是王八蛋!你知道我年轻时是干啥的,那时候跑江湖,跟我师傅学到了不少绝活儿哪,只可惜现在都用不上了。”杜撇嘴见珊梅已经动心,继续加温,“大侄女,我一个孤老太婆过日子多难,活了这么大岁数蒙你干啥呀,只要你放我走,我立马儿回去拿方子给你,保证灵。”
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动心的?早就听说此巫婆走南闯北,不简单,也许真有个妙方呢。只要是给铁家生个大胖儿子,放走了这个杜撇嘴,老公公和铁家祖宗也不会责怪她的。
“你说的要是真的,我放你走,你要是糊弄我,我就告诉公公跟你算账。”
“看你这大侄女儿说的,我真没骗你。我这就回家拿方子给你。”杜撇嘴如脱钩的鱼,抱起那捆柴,匆匆走出铁家坟地。
珊梅久久望着那个女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心中不知是啥滋味,有一种惆怅,夹杂着一丝热乎乎的希冀。她向坟地中央走去。每年清明扫墓时,大家都到墓地深处的那棵老树下祭拜。她今天也想这么做。白雪覆盖着整个坟地,遮住了原有的阴森气氛,周围显得宁静而安谧。她踩着雪地,“沙沙”地走着,内心深处生出隐隐约约的一丝恐惧。尽管她早已成了铁家的人,可在这个死人的世界,这个躺着铁家众多祖先的坟地,她仍生出一丝压不住的恐惧。
那棵老树银装裹身。大小枝桠上都压满积雪,惟有粗壮的主干,裸露着栗黑色的树皮。这棵老树足有几百年的历史,令人敬重,有一种威仪,老态龙钟又枝桠繁多,主干三四人合抱不过来,树皮足有拳头厚。两米高处的主干上,有个黑乎乎的树洞,那是老树的糟树心受雷击后自燃形成的,烧焦的洞口总是那么黑乎乎的,而空心的老树却仍然活着,吸收阳光雨露和土地养分,年年抽出新枝嫩芽。这似乎在说,这不是树的败落,而是树的坚强、不可摧毁,天雷也奈何不了它。心枯死而神却昂扬,令所有观瞻者灵魂震颤,令所有年轻者感到岁月的差距和自己的幼稚不足,于是更突出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坟地特征。有什么比老树更能与坟场和谐的呢?
珊梅仰头看了一下老树,身上微微颤栗。她赶紧蹲下来,准备祭坟。
拿根树枝往雪地上画出一个四方形,再把那捆柴草放进方框里,划根火柴点燃。她把祭品纸钱啦、点心果子啦、酒茶啦、五色布条啦,统统放进燃烧的火堆上。她双膝跪在这堆散发出各种味道的火堆前,虔诚地磕起头来。心中暗暗祈祷,嘴里念念有词:“铁家的列祖列宗,接受晚辈媳妇珊梅的祭拜吧,这些钱分着花,吃的分着吃分着喝,咱们这沙窝子年年旱,年景也紧巴巴的,你们将就着享用吧,不要争,不要抢……”珊梅学着以往老公公祭祖时说的那些词儿,突然感到自己有些滑稽,好像在喂一群饥饿的孩子或牲口,眼睛注视着火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