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围困(7)
时间:2017-01-09 作者:冰河 点击:次
少校蹩到老旦身前,揉了揉冻得发麻的脸颊,端起架子仰头问老旦。
“你负责?”
“是!长官,俺是营长老旦。”老旦敬了一个礼。
少校听到这名字扑哧笑了。这不太严肃,他低头搪过一串咳嗽。
“这两个是你的兵吧?”
“是俺们3连的兵!”
“你看怎么办?他们扮成民夫想混出去,还大包小包的。原本该就地正法,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多,我认为有必要到前线来给诸位提个醒!”此人语气阴险,像极了豫剧里面的白脸,眼睛躲在墨镜后面,不知是黑是黄。老旦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却知这两个兵死定了。看着马贵和周虎子两张死人般的脸,老旦束手无策。
“长官,都怪俺管教不严!刚才炮打得太凶,也没有注意个啥……”
“今天跑两个,明天跑两个,后天连你也跑啦!这仗还怎么打?你们这儿压力本来就大,阵地守不住,集团军就完蛋了,咱们完蛋了,整个徐蚌战场也就完蛋了……就算不说那么大,后面那几千个伤兵弟兄怎么办?共军在这儿捅开了口子,丢脑袋的是你不是我!你自己想清楚!”少校义正辞严地说着,冷冷地看着老旦。
“营长,是俺想家了,俺对不住你和连长!俺拉着马贵儿哥走的,处分俺一个就行了!”周虎子哭得语无伦次。
“旦哥,是我不懂事,是我没管住自个儿!虎子还是娃子,让我戴罪立功吧,死了我都没个意见,娃子他就别处分了!”老兵马贵儿倒是满不在乎。
“戴罪立功?你说得好轻巧!抛开军纪不说,这阵地上都是你的弟兄,你跑了,他们呢?国军不需要你这种人立功!”少校脸色陡变,每个字都像咬出来的。
“长官,现在战壕里缺人,这娃子又是新兵,看在弟兄们坚守这么长时间的分上,饶了吧!俺一定严加管教,让团部处分俺吧!”尽管于事无补,老旦还是苦苦相求。
“说的是啊,人都跑了你还怎么守?军法是什么?你是老兵,打鬼子的时候啥样你不是不知道吧?”少校终于摊牌了。
“去你妈了个逼!别跟老子在这里装蒜,你要把老子怎么样?”马贵脾气火爆,不顾一切地发作了。
少校看他半晌,说:“好,我再让你装一次硬!把枪拿过来!”少校指着宪兵。
“日你妈的,你给俺闭嘴!”老旦冲上去,冲马贵抡了两个耳光。马贵的脸抽得抖索起来,低下了头。
“长官,能不能看俺的面子,这次先记上?下次再有这事,俺亲手料理了他!”老旦躬下身对少校说。
“下次?要是还有下次,就不是你料理他,而是团部料理你了!”
少校拿过宪兵递来的冲锋枪挂在二人的脖子上。二人松了绑,宪兵给他们戴上了钢盔。少校站定了,掏出手枪,拉开枪栓指着他们,冷冷地说:“上去,往共军那面走……”
“长官……”老旦站在他的枪口前,口气更软了,“算了吧……”
“军法无情,闪开吧。”少校用枪拨开了他,“弹夹里没有子弹,你们要是敢跑敢扔枪,这边就开火……不是成天想着过去么?算是个机会。”
这办法如此恶毒,战士们怒起来,拉完屎的二子忽地抄起枪,骂骂咧咧地就要动粗,连杨北万都站出来,噌地抽出刺刀。老旦压着怒火一摆手,又挡住少校的枪,摘下帽子,咬着牙慢慢说:“长官,俺和这帮弟兄们出生入死,大家守在这里,人死了一小半,阵地可一寸都没丢。这帮弟兄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马贵儿和虎子只是冻迷糊了,犯点子错误就要枪毙,团部就不怕寒了战士们的心?大伙儿没吃没喝没子弹,出去拉泡屎都会挨枪子,偶尔有些个想家熬不住的,就不能看在这帮弟兄的情分上饶他们一回?”老旦语气虽平,额头却青筋暴起,涨红的脸使他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
“俺知道每条沟里都有这事,这不是啥稀奇事!团部要就是想宰他们,就先宰了俺再说!”老旦终于忍不住,梗着脖子发了狠。
战士们听了他这话,再不含糊,凶巴巴地围住那几个宪兵,有人手里拎着枪,只等连长一声令下。
少校吃了一惊,却不慌。那几个宪兵腿肚子都软了。少校掏出烟来自己抽,看着四周的士兵们。
“干什么?造反?来吧,冲我来。”这声音阴阴的,“看得出你也是老兵,这不是咱打鬼子那时候了,老弟,这个战场决定你我的命,打赢了咱就是人,打不赢咱连狗都不是,你怜惜这两个逃兵,到最后咱们败了,可没人怜惜你。”少校吐着烟圈说,“207团的团长和两个营长昨天被枪毙了,知道为什么吗?”
老旦摇了摇头。
“他们手下几个兵跑过去,又跑回来给共军捎话。上面知道了这事。虽然他们没有投降,但一样要枪毙。你这两个要是跑回来,你的脑袋能保住?”少校抽完了烟,见二子瞪他,就将烟头拧在二子的钢盔上。二子一鼻子灰,却不敢言。
“营长,别为我们背黑锅,我的命贱得像土坷垃,死了没个啥!弟兄们别这样啊,不划算,不划算啊!长官,我们去就是了!”虎子见双方剑拔弩张,禁不住哭着跪下了。老旦明白少校说的,却挪不开脚步。少校见他如此,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一抖打开,举到老旦面前。
“俺不认字,写的啥?”老旦心虚起来,脸红成了柿子。
“你不认得字,也不认得团部的红章?看清楚了,就地处决,立即执行!明白了么?”
少校哗地收起纸,歪着嘴对老旦说:“你让我拿哪只眼瞧你呀?谁没干过鬼子,谁没见过血?我在马来半岛吃过鬼子的肉,喝过猴子的血,挨过毒蛇和蚂蟥,要不是眼神不好,你以为我会来跟你干这个?”
少校猛地摘下了墨镜,那张冷酷的脸上,一只眼已经没了黑色,竟是惨白的一团,而另一只带着暴怒,恶狠狠地瞪着老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