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十多天，小组赛结束了。
在南非的时候，不能每场比赛都看。回到国内，只要坐在电视机前，只要愿意，就可以不错过任何一场比赛。
是的，世界杯还没有结束，就已经开始回忆了。
回忆那些最最激动人心，最最辉煌的瞬间。毫无疑问，我们最清晰的记忆就是那些旋转或者不旋转的皮球，撞上球网的那一瞬间。
此刻，26日凌晨，西班牙和智利的比赛刚刚结束。我真的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回忆了。虽然这还不是本届世界杯的最终回忆，但阶段性地，我的脑海中已经盘旋着几个经典性的时刻了。
天将黎明，睡不着，脑海中依然盘旋着小组赛中我看过的比赛中几个了不起的进球，和一个可能永远说不清楚进了还是没进的球。那就写下来再去睡吧。
第一个：扭转场面的进球。
这个球我在现场。荷兰对丹麦。真的是久攻不下。因为荷兰人过于依赖右路。左前腰的范德法特不太适应自己的位置，老是跑到中路与坐镇中场的斯内德重合在一起。只剩四分之一时间的时候，荷兰队以１７号换下了２３号。换人的作用马上显现，荷兰队左中右路都能发起有效进攻了。换上场的１７号从左路进攻射门击中门柱弹出，同是前腰的右路７号插上补射，球进了！不止是进了球，而且，场上的局面立即改观，使我们看到了二十多分钟的精彩场面。
第二个：决定大局的进球。
意大利对斯洛伐克。下半场，意大利人苏醒了，斗志被激发了。虽然斯洛伐克已经两球领先。但在意大利人的猛攻下，门前已然一片风声鹤唳：意大利攻进了一球，还有一球大半个都进去了，又很侥幸地被补门的后卫碰了出来。此时，又是换人，斯洛伐克２０号刚刚上场，立即就进攻奏效：３：１！这个进球立即把意大利上涨到最高的士气又抑制住了，之后，他们还在拼命进攻，心情却变了，决胜而疯狂的一博变成了对消逝时间的巨大焦虑。当然，意大利那个大半个进了球门又被碰出来，无疑可以成为本届杯赛上最具悲剧性的一刻了。也许，很久很久以后，人们还会谈论它。谈论它的时候，眼前还会晃动着意大利队员们回天无术的无奈而悲切的神情！甚至，很多球迷还会争论，这个球究意是进了还是没有进？！
第三个进球：最体现体育精神的进球，最撼动人的进球。当然是美国对阿尔及利亚比赛最后一分钟的那一个！
之前，他们肯定受到了误判的影响，以至于必须在最后一战中取得胜利才能跻身１６强。差不多所有球队都会抱怨，再强的队都会抱怨，但美国人没有。
在世界杯赛场上总能出现他们的身影，但他们从来不是重要的队伍。也许，在他们不知疲倦，向对方的球门发动一次次进攻的时候，在每一次进攻都功亏一篑的时候，他们永不言弃的精神感动了球迷的时候，前述的一切，都成了相当悲情的铺垫，以至于人们都不忍心这支队伍的离开了。此时，好多队伍也许就放弃了，或者，即便有强烈的取胜欲望，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体力也该消耗殆尽了，或者，队友之间因为此前不成功的配合而彼此抱怨了。但是，美国人不仅有取胜的心志，同时还有取胜的体力。最后一分钟，最后一击！邓普西到多诺万，那样的快速，那样的有力，球进了！最后一分钟！这就是永不言败！这就是勇往直前！
美国是一个真正的体育强国，却从来不是一个足球强国。但细细回想一下，每一届世界杯，美国队都不会被看重，但球队的表现都是稳定的，能够踢出自己水平，甚至是稍稍超出自己应有水平的。我的记忆里确实没有美国人患得患失，或因为球队内讧而大失水准的状况。这些日子，我们先谈过朝鲜队的意志（后来不谈了，也无法谈），也还在谈韩国人的意志，其实，这两天，我总在想，是不是也该关注一下美国人的这种精神状态：自信，坚定，平静，胜不骄败不馁。也许，他们更接近一种理想的体育精神。
我们总以为，美国人生活在一种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的信仰中，并先验地以为这样的队伍往往会是一盘散沙——法国队就是这样的一个样板或典型。如今成为普世价值观的自由主义个人主义正是在法国起源，而在美国得以发扬光大的。我们总担心过强的自我意识可能会造成国家意识的淡薄，对一支队伍来说，这可能影响其凝聚力。我们习惯性地以为，超强的意志力，或者出于德意志高度的理性，或者如韩国那样，是因为空前强烈的民族自觉的激发。但是，我要说，美国队真的是另一个好案例。
我又想起了一件亲历的事情，让我相信这个国家的人，平时看起来非常散漫自在，但这些人完全可以在某种感召之下瞬间凝聚。
容我来说说这个小故事吧。
几年前，我去美国待过一段时间。其中有几天在夏威夷考察他们如何保护当地的土著文化。每天从各个地方考察交流回来，回到酒店，阳台下就是非常漂亮的海滩。海滩上遍布着度假的美国人。他们晒太阳，冲浪，玩风帆，滑板，在沙滩上打排球，踢足球，甚至，一对对男女用浴巾稍稍遮掩一下，肆无忌惮地亲热......来来往往的汽车上，很多都贴着一支黄丝带，向人打听，我知道了这是表示反对刚刚展开不久的伊拉克战争，面对此情此景，我想，要是在我们的国家，那还不全民同仇敌忾？我想，这就是美国，资本主义的美国。
一天晚上，希罗教授请我去另一座酒店的吃露天海鲜餐。海鲜餐就在面对大海的沙滩上，一张张桌子摆开，很多的果汁，啤酒，红酒，和一道道的海鲜。台上在表演草裙舞，表演裸身钻火圈。接下来，我以为会出现国内很多娱乐场所必会出现的一幕，搞怪，色情半色情滑稽戏，糟蹋自己，甚至糟蹋自己爹妈，以博得小费和掌声。要不是菜单上还有一道菜老没上来，我想自己就离开了。
这时，这台佐餐节目的主持人换了一身红色西服出来，居然领头唱起了《星条旗永不落》，美国国歌！
那些穿正式服装来吃饭的人，更多的穿着夏威夷大花衬衫，拖鞋短裤的人都站起来，捂着胸口，表情庄严，同时应和起来！只有如我这样的外国人坐在那里不知所措，甚至有些目瞪口呆。
但是震惊才刚刚开始。
那个主持人发表热情的爱国演说。
这时已到了晚餐的尾声，演说完毕的主持人问，在场有没有参加过二战的老战士？一个正装的老人和一个不正装的老人站起来，举手敬礼！全场所有的美国人报以欢呼和掌声。接下来，主持人问有没有参加过韩战的，又有人站起来，肃然敬礼，全场的欢呼和掌声更为高涨。接下来是参加过越战的老兵接受敬意，这么一路下来，直到当时正在进行的伊战。我对面的那个穿花衬衫锅盖头的小个子站起来，敬礼，并接受欢呼。原来，他是一个海军陆战队员。那个时刻，作为一个外国人置身其中是非常难受的。那个时候，我感到了这个自由主义的，强烈主张个人权利的，由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组成的国度，却能在瞬间凝聚成一个坚固的整体。而且，没有任何官方的组织，也不是要展示给任何人看。只是在一个娱乐性的场合。回酒店的路上，一个日本人一直在自言自语，后来，他告诉我他一直在说，这是一个难以战胜的国家。
这看起来是一个孤立的事例，但对我而言，所造成的印象比看过十几本关于美国的书还要强烈。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所看到的中国人所写的介绍美国的文字，怎么从来没有写到过类似的情景。
我也担心这件事情可能太特别，所以，很少对人谈这件事情。但是，在回味本届小组赛那些印象深刻的进球画面时，突然想起这个故事，就把它写在这里吧。
此时，天际线上现出了曙光，窗外树丛中的鸟开始鸣叫，这个世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平静。但是，确实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了，并在我心头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