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真是个观察人类的好地方(2)
时间:2016-12-30 作者:老猫 点击:次
我说的,还是这个浴场的男部。女部和男部,一样庞大,各占一层楼。三楼以上都得穿浴衣了。三楼是个游乐场,能看见全家老少在此钓小鱼、射箭、套圈儿以及玩各种电子游戏,四楼是个大餐厅,可以点菜,喝酒,看演出。那天的演出,是两个穿着迷彩比基尼的姑娘在跳“军中姐妹”,当时我想,上海人民就是开放,那么多老幼妇孺,看着香艳的表演,竟然泰然自若。后来我们还上了五楼,灯光就暧昧多了。地上摆了许多矮沙发和懒人沙发,大家坐在上面窃窃私语,如同一个巨大的酒吧。在这里的多是年轻人或者生意人,也有演出,多是些歌舞之类,我觉得没有“军中姐妹”震撼,了无意趣,就下楼闲逛,最后再洗一遍,出门散伙。
那次大澡,是个真正的大澡,下午三点多进去,夜里十一点多才出来。
那是九十年代末的事情了,洗澡,已经真正变成了一种娱乐。那个时候,家里的热水器、淋浴什么的已经在普及了,洗干净已经不是问题,但桑拿大浴场什么的却依旧迅猛普及,可见,洗已经不是重点,玩才是精髓所在。
将近十年后,我去四川、云南那边游逛,在成都,又有个朋友(老家福建)请我去“塞纳河”蒸桑拿。那天五一放假,我们是晚上去的,一进休息大厅就蒙圈了,床上躺满了,地上还有好多人打地铺,都是全家老少一起来的。叫了师傅修脚,修脚师傅是扬州人,跟我们聊起来人多,他说:“成都人比我们那边敢玩。”我问什么叫敢玩,他解释:“比如,都挣一百块钱,我们那边可能会花三四十块去玩,而成都人,能花九十块,甚至一百块钱都花掉去玩。”
桑拿澡堂越来越多,功能也越来越多。有一度,我们这儿的蔬菜批发市场里都开了桑拿。桑拿又有了其他的作用,如住宿,当然,也有大量卖淫嫖娼的“特殊服务”,这个不在本文叙述之列了。
有人说,洗澡的人赤裸相见,彼此平等,容易交到朋友。我觉得这话有点道理。桑拿房里确实比较容易开口聊天,我就认识了一个澡友,每次见到,都东拉西扯一会儿,比如足球,比如房地产,比如各自的一点风流史,什么什么的。但因为时间有限,说的也并不多,可架不住每次都聊,也就熟悉了。奇怪的是,好几年下来,我们都没问对方叫什么,也没想起留联系方式,似乎很满足于目前这种状态。后来,我在其他地方遇到过他,一次是在地铁里,一次是在一个小饭馆中,彼此寒暄,真有点江湖何处不相逢的意思。在小饭馆里,他还介绍我去霍营的清华池(清华池也是老字号,但和清华园是两家),因为那时候我们常去的桑拿倒闭了,需要寻找一个新的泡澡的地方。
另有一次,在桑拿房里,一个哥们儿突然问我从哪儿过来。我说北七家啊。他就向我打听北七家新开的一个楼盘。这个楼盘我知道,也去踩过点,只是太贵了,买不起。于是,他就让我谈谈看法,我说了好多不足,几乎每说一条,他都反对,直到我说出它的优点:小区里人车分离,车直接进地库,这个我比较喜欢。他频频点头,说对啊对啊。然后,他不无得意地说了句击中人心灵的话:我刚刚交钱买了一套。说完他就走了,搞得我愣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来。
我在澡堂子交的朋友,还有修脚师傅和搓澡师傅,感觉个个都是聪明人。我认得的一个修脚师傅,帮我修过多次脚,对我的脚那是相当熟悉,每次东拉西扯,聊得也挺热乎。后来有一次再去,这人就不见了,问了其他师傅,说他发了横财——老家拆迁了,而且拆迁了两回。怎么是两回呢?原来家里有两套房子,一套拆迁,刚搬家没多久,第二套也拆迁了。拿了大笔钱,那肯定不干了呀。说得我心里酸酸的,你看人家师傅混的,都有两套房啊。
另外一位师傅,是搓澡的。有次我问他,我算是在家洗澡勤的,怎么到这儿一搓,还这么多泥呢?他意味深长地说:“你要在这儿搓不出来,我就得喝西北风了。”接下来就跟我抱怨,说每搓一位,他才挣八块钱。我说不会吧,你搓我一把,我交四十八呢。他叹气,开始絮叨老板不仁义,最后突然冒出一句:“你说那个滴滴打车,怎么不弄个滴滴搓澡呢?谁洗澡的时候一滴滴,我就上门了。我收二十八也行啊。”
他这脑洞还开得挺大。我把这个对话发网上了,没想到下面好几个女青年问:师傅长得帅不?
这些人都挺辛苦的,耗多大体力不说,单是常年处在潮湿环境里,见不到阳光这一条,好多人就受不了。
当然,桑拿房里也有讨厌的人。比如有站在水池子中央大声嚷嚷打电话的:“对对,我在洗澡呢。”洗澡你张扬个什么劲儿啊。还有进出桑拿房不记得关门的。最逗的一次,见着一小伙子在桑拿请客。他带了十多个精壮青年来,吃人家的自助餐。那家桑拿门票便宜,荤菜就是蒜肠和咸蛋,素菜就是凉拌沙拉老虎菜,没什么油水,被这十几个人一过,啥都没有了,其他人干瞪眼。请客有点诚意行不?
中国人集体洗大澡的事情自古就有,我曾经给腾讯大家写过一篇《澡堂凶案和春案》,就是讲这些的。发展到今天,洗澡里加了桑拿,加了日式的韩式的元素,花样翻新了,可本质是一样的,图的主要还是舒服。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但和地域没什么关系。
进了大池,那种自外而内的温暖感,那种脊梁上、骨缝里的寒气被丝丝抽去的感受,都是难以言表的。
我曾经在澡堂里见过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外,一口京片子,和一帮老头聊天。他说自己是玻利维亚人,在北京呆了三十多年了。还有一次,也是好多年前了,我在工体附近蒸桑拿,刚坐在桑拿房里没两分钟,门开了,呼啦啦进来十几条大汉,赶紧戴上眼镜看看啥情况,结果为首的电视里见过,是李章洙教练,后面是大半支赤条条的重庆力帆队。这是到我大北京打客场,训练完来蒸蒸吧?不能搭理(那时候李指导还没执教国安呢)。于是,就那么尴尬地和“敌人”在桑拿房里裸着坐了好几分钟,他们居然谁都不言声,彼此之间也没说话。最后我扛不住了,觉得压力太大,溜了。
瞧,我只是想说,泡澡是不分地域的,也不分职业。
而且,在家洗澡也和去桑拿或公共澡堂泡大澡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泡大澡是休息,是娱乐,是社交,精髓在于,将放松夸张到极致,是对身体的另一种犒劳,而且,会有奇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