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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产继承、关于水母的研究、近似乖戾感的感觉(2)

 
"大女儿十六岁时跟父亲手下一个男的私奔了。当时把老头子的钱偷去许多。如今在横滨经营两家美容院,活得有滋有味。论经营才干四兄妹里边倒好像首屈一指。五年前偷的钱也还了,总算同父亲言归于好。不知受的什么家庭教育,别人不愿听的话她硬是大声喋喋不休。小女儿不到三十岁,独身一人,在夏威夷买了房子,高尔夫球成天打个没完。除了买衣服打高尔夫球,脑袋里什么也没有。这么说或许不礼貌,长相个个一塌糊涂。倒也不一定是丑,总之属于看着叫人心情晦暗那种类型。"
 
"四个你都见了?"
 
"因为事关遗产继承,全都正儿八经地领着老婆孩子前来探望。要是不常来报到,遗嘱上写的什么就不晓得了嘛。来时赶上我在场,老头子就特意把我介绍一番,说我是法律事务所里的,好让子女们神经紧张,还告诉说眼下正修改遗嘱。"
 
"病情怎样?遗嘱一定得那么火急火燎的?"
 
"怎么说呢--,详细的我不知道。听说是肝脏不好,像是切除了什么的。心脏也怕不大正常,心律不齐。不过,以我的预感,此人至少还能再活20年,遗嘱估计要改写150遍左右。"
 
"有钱倒也够折腾人的。"
 
"因人而异,"我说,"有钱过静心日子的人也有,那些人可不怎么到法律事务所来。"
 
我们在医院附近简单吃了几次饭。离开医院不能太久,所以吃饭也无非在麦当劳吃汉堡包或比萨饼之类。但总比医院食堂里浑如死尸的烤鱼好得多。起初她很沉默,很少开口。但在我半开玩笑地讲过几个趣闻之后,开始一点点放松下来。每当我长长地说完一揽,她便回报似地谈几句自己的事。她在东京一所女大读书,学的是社会学专业,爱好是绘画。参加了学校里的美术沙龙,较之油画更喜欢线条画和水彩画。可能的话,想搞服装设计什么的。
 
"我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手术。"一次久美子边用刀削苹果边兴味索然地说,"十二指肠溃疡也是很小一块,不过是及早切除为好那个程度。问题是生来第一次住院,本人就像死到临头似的,所以我哪怕一天不露面都大发脾气。妈一大发脾气,爸就跟着大动肝火,我只好每天都来这儿一次。她属完全护理,大凡需要的无不齐全,我来也没什么可干,况且眼下正忙着应付考试。"
 
但她对自己的家庭不愿再多谈下去。我问起什么,她总是浮起模棱两可的微笑,支吾过去。那时我在久美子家庭方面得到的知识,仅知她有个哥哥,父亲是官员,以及她无论对父亲还是对母亲都抱有一种较之亲情更近乎一种无所谓的心情。我想象她大概是生活相当充裕的富家女儿,因为她衣着总是那么整洁得体,母亲(没见过)住的又是单人病房。听人说这家医院的单人病房是要相当一笔费用和门路才住得进的。
 
 
 
我和久美子之间,一开始就好像有某种息息相通之处。那不是一见面就麻酥酥强烈感受到的那种冲动性的、强有力的东西,性质上要安稳平和得多。比方说吧,就像两个微小的光点在无边的黑暗中并排行进时双方都不由自主渐渐向一起靠拢那样的感觉。随着同久美于见面次数的增多,去医院便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意识到这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感觉上较之碰到一个新朋友,更像是同梦绕魂索的老朋友不期而遇。
 
我时常心想,要是两人不老是在医院这种场所利用什么间隙零敲碎打地说话,而是到别的地方慢慢单独畅谈一番该有多妙!一天,我鼓足勇气试请久美子赴约。
 
"我们是不是需要换换空气什么的啊?"我说,"两人逃离这里,换个地方!哪里都行,只要没有病人没有委托人就行。"
 
 久美子略一沉吟:"水族馆?"
 
那便是我们的初次约会。星期天早上久美子把母亲的替换衣服送来医院,在休息室和我会齐。那天风和日丽,久美子身穿式样较为简练的连衣裙,被一件淡蓝色对襟毛衣。那时她就在打扮上有令人赞叹的表现。哪怕很平常的衣服,她只要稍加一点点创意,或在袖口的折挽、领口的翻卷上稍加改变就能马上给人以焕然一新之感。对这类诀窍她很是得心应手。而且对自己的衣服极为珍视,充满爱意。每次同久美子见面,我都达同她并肩行走边欣赏她的衣着。衬衫一道褶也没有,衣线总是那么模子竖直,白色的总是白得刚买来一般,皮鞋一尘不染。看到她身上的衣服,我脑海里每每浮现出衣箱中角对角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毛衣以及套着塑料袋挂在立柜中的半身格和连衣裙(实际上婚后我也目睹了如此光景)。
 
那天我们在上野动物园的水族馆度过了一个下午。难得一个好天气,我觉得还是去动物园悠然漫步更为惬意,便在去上野的电车中略微暗示一下。但她似乎一开始就走下要去水族馆。当然,既然她想去,我也并无异议。正赶上水族馆有水母特别展,我们便逐个看起了从全世界搜集来的珍稀水母。小到指致大小的绒绒毛状物,大到比1米伞径还大的怪模样,委实种类纷繁,均在水槽中飘摇起舞。虽是星期日,但水族并没多少人,甚至称得上空空荡荡。如此大好天气,想必任何人都选择在动物园看大象和长颈鹿,而不在水族馆看哪家子水母。
 
对久美子我自是没说,其实我顶顶讨厌水母。小时候在家附近海里游泳被水母蜇过好几回。一个人往海里游时还钻进水母群当中一次,等注意到对周围已全是水母。当时水母那滑溜溜凉股飓的感触至今仍记得真真切切。我在水母漩涡的核心感到一阵剧烈的恐怖,像被拖进黑洞洞的深渊。不知为什么,身体倒未被蜇。但仓惶中呛了好几口水。由此之故,如果可能,我很想跳过水母特时展去看金枪鱼比目鱼等普通鱼们。
 
然而久美子却好像给水母迷得如醉如痴。在每一个水槽前停住脚,探长脖子看个没完没了,时间都像志去了脑后。"暗,瞧这个!"她对我说,"世上居然有红得这么鲜亮的水母,游得多好看啊!这些'人'一辈子都在世界所有的海里这么飘飘忽忽的--嗯?你不觉得这样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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