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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之痛 Part 01(3)

  终于我被评为了当月的标兵。
  教官破例让我给妈妈打电话报喜。电话打通了,她特别惊讶我会在这个时间打来。我说:“妈妈,我特别乖,表现得特别好,被评为标兵啦!”
  我能感受到电话那端我妈的表情。她也很激动,一个劲儿跟我说宝贝真乖之类的话。
  我假装镇定,问姥姥姥爷的身体好不好,问他们工作是不是辛苦。末了,我叹了口气说:“妈,我想回家,我想你。你接我回去好吗?”
  我妈停顿了一下,然后跟我说:“女儿,再坚持一下。我想让你变得更好。”
  我没想到我妈会这样。原来无论我做什么,是好还是坏,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根本不关心我。
  那一刻,我彻底失控,将身旁所有的东西都砸到地上,对着手机大喊:“那你永远别管我,让我死在这里好了!”然后我把手机也狠狠地摔到地上。
  我再也没兴趣装下去了,我想到了逃跑,但是毫无逃跑经验的我当然没成功,我跑出校门十米远就被抓了回来。教官罚我禁闭,将我关在了小黑屋里。夜里,屋子很安静,我想起平日里同学讲的那些鬼故事,吓得一个人躲在角落抱着自己发抖。我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告诉自己:妮妮,你必须勇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保护你,没有人爱你,只有你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窗户吱呀一声开了。我吓死了,差点大叫了出来,却听到小莉的声音,她说:“妮妮,快接着,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我眼泪汪汪地跑到窗边,原来她从今天的晚饭里给我留了一个馒头。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然后听她说:“明天你认个错,估计就能出来了。”
  黑暗中我看到她笑嘻嘻的样子,一下子就哭了。我问她:“你为什么来帮我?”
  她说:“咳,都是朋友!”
  这句话在我心里像一道光,刷的一下就让我觉得不害怕了。
  她陪我聊了一会,说了说自己的生活,还有在这里称王称霸的事儿。我猜其中很多部分她也是乱讲,可我还是做出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想,她也一定很孤单吧?
  第二天早上,我按小莉说的方法,跟教官去认错。我一脸可怜相,说自己是太想家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我的演技极好,教官看我可怜,就放我回去了。
  从那之后,我跟小莉成为最好的朋友,坏事一起扛,好事一起享。有一天,小莉在课间操结束后,凑到我耳边说了一句:“哎,我们在做一个大计划。”
  我吓了一跳,忙问是什么。她神秘地跟我说:“逃——跑!”
  那一次,因为收买了一位教官,我们成功地出逃了。我们四个女孩,趁周日晚上教官开会的时候逃到了后山,沿着后山的小路跑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到了山下的村庄,找到一辆黑车,把我们送到了火车站,买到了去新疆的四张站票。
  我不愿意去回想在新疆的日子。如果人生有删除键,我愿意把这一段放进回收站,永远删除,毫不留恋。
  在新疆,我们几个女孩挤在一个小屋子里,白天无事可做,晚上就去上班。像我们这么小,能做什么?主要就是陪酒,男人的钱还是比较好骗的,说两句好听的,钱就到手了。我赚得最少,因为我只陪酒,不卖。我爸从小对我的教育此时起了很大的作用,我觉得再没钱,我也不能去出卖自己的肉体。
  可是混社会,总有太多事由不得你。
  一次,我有个姐妹惹了纠纷,两帮人打了起来,有一个男的,被打得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她们拿了一把刀给我,对我说:“去,把他捅死;不捅死他,我们就捅死你。”
  我走到那个男的面前,他躺在那里,眼睛里全是企求。我根本下不了手,但是我想,如果我不动手,可能躺在这里的就是我。我闭上眼睛,浑身颤抖地对着他的小腿扎了一刀。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个男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但是我常常做梦,梦见他浑身鲜血,提着刀追着我。多少次我梦里哭醒,我想我爸妈,却又恨他们。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狠心,非要把我逼到这一步!
  但我还是想回家,我没法再承受下去了,我让朋友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说,如果她答应不送我回行走学校,我就回去。我朋友放下电话后对我说:“你妈给学校打电话,他们说你跑了。这些天她快疯了。她说,只要你肯回去,她再也不逼你了。”
  就这样,我又一次回到了家。
  我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才到。下车后,我在车站等着我爸我妈来接我,旁边是我的行李箱。箱子经过一路的“逃亡”摔破了,勉强还能拖着走。车站人来人往,我看见一个身影直接朝我奔过来。
  是我妈。她扑过来,一把抱住我,眼泪沿着我的脖子一点点流进我衣服里,湿得难受。我也有点儿想哭,可更多的是委屈。
  不是你们把我丢下的吗?现在哭什么呢!
  我妈哭得无法抑制,甚至直接跪在了地上。
  回家后,我妈给了我厚厚一叠信。她说,我在行走学校的时候,只要她想我了,就会给我写一封信。这些信我不敢看,偷偷塞进了抽屉里。我的心很痛,那些噩梦一遍遍重复,侵蚀着我。
  我妈给我找了很多心理老师,每天变着方法地让我去做治疗。当她每次装作不经意地给我介绍心理老师的时候,我都觉得有病的是她。
  我爸帮我联系了泰州的一所重点中学,让我去读书,其实我不想读书,但还是答应了他们。可他们又要求我把头发剪了,还要没收我的手机!我倔脾气上来了,他们越要求,我就越不想答应,我们又吵了起来,推搡中我没站稳,一头磕到柜角。
  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既然如此,那我干脆死给你看,不就是比谁更狠嘛!
  我冲到厕所,抄起一个玻璃杯往墙上一砸,拿着玻璃碎片,在手腕上径直划了一刀。这个动作我并不陌生。我妈吓坏了,扑过来抢我手里的玻璃。手腕流血,很疼,我慢慢靠着墙蹲下来,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响,它说:一切要是就这么结束,该多好。
  我妈是医生,会急救。她用毛巾按在我的伤口上,扶我躺在床上,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我爸坐在电视柜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态度明显软了下来,他说,你就不能听听爸爸的话,让我们省点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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