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一生孤独

 

感谢吴天明，在人生的弥留之际，送给这个世界一部绝美的作品，就像人生自传一样，在焦三爷和游天鸣的学艺、传艺和演艺中，留给世人一个充满怆然的谢幕背影，趁着黄河滩的风化和褪色，正式宣告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你还没有回过神时，就已经老了！

 

 

 

和很多人的理解不同，我对影视作品的定义，就像教育和其他商品一样，都是为了区分用户、选择用户。《百鸟朝凤》处处透露的精致和文艺，没能挽救票房的颓势，63岁的方励含泪下跪，伙同天鸣在焦三爷坟前的吹奏，都是站在一个时代分割线上的无奈呐喊。

 

任何一个有风骨的作品，从来都不是屈从于大众意志的谄媚之作，而指望一部文艺片就能唤醒沉睡的大众心智，即使跪求的姿势再完美，也都是徒劳，因为你跪错了人、跪错了地方、跪错了时间，院线成了眼球经济的浮躁秀场，大众对心灵跳动的不敏感，已经病入膏肓，这是时代的主色调。

 

跪给大众，是质感人的一次心碎，因为你不是一个人在下跪，你跪下的不是一双膝盖，而是饱含良知者的一次尊严尽失。三倍的票房增加，让窘迫的剧组有了续命的本钱，但也像剧中游天鸣被街头混混的集体暴揍一样：双倍价钱，换你一次鼻青脸肿。

 

 

 

《百鸟朝凤》的主旋律是对工匠精神的呼吁，为了传承这门手艺活儿，焦三爷不惜采用各种压力测试，把一个愚钝的游天鸣成功地打造成了一个卓越接班人，而市场却用血淋淋的数据打了工匠精神一巴掌：黄河滩不再需要唢呐声！这几乎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次缩影：为何势能如此强大的工匠精神，却抵不过时代洪流的充斥？我的答案很简单：工匠和工匠精神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传承的是手艺，后者传承的是精神价值。焦三爷一干人等的最大错误在于，他们试图用工匠脾气来捍卫工匠技能，用精致的产品深度，来强迫游离的听众顺从，以致于，本该是需求和产品的合作之姿，最后疏远为了敌我不分的难堪对峙。

 

焦三爷到死也没能挽救唢呐的流芳，更要命的是，他选了一个不懂变通的游天鸣做继承人，工匠精神里所富含的创新元素，再次失去了一次自救机会。在我的认知里，真正的工匠精神是对受众精神需求的高度引领，为此，需要丰富工匠技能的表现形式，来扩张工匠精神之边界，从而实现内核与边界的养分回流。所以，真正的工匠精神在内核上是独立的、专注的，在边界上是合作的、开放的，它一个灵活的自洽体系。

 

 

 

《百鸟朝凤》看哭了很多人，我们痛哭的不是一门手艺的泯灭，不是一门生意的衰亡，而是对过去的种种不甘，和对这个世界的看不懂。当黄沙掩埋，当英雄迟暮，当忘记来的深沉，当心跳来的急促，历史的无情超越了心灵的负重，眼泪和膝盖成了廉价品，呼天抢地般的呼吁，恰似焦三爷坟前的哀鸣和凭吊，充满了无力感。

 

这种突如其来的新旧交替，是一次历史必然，与此相一致的还有企业的兴衰，不是你看不懂了，而是你从未真正懂过自己，以致于抱残守缺、喟叹光阴，这样的悲歌固然能敛取同情、壮美十足，但无济于让我们真正痛定思痛，并藉此寻找到走出情绪漩涡的路径。

 

比路径匮乏更可怕的是环境的急剧变化，由于时间黑洞的唆使，我们被吓傻了，思想很容易被环境教唆成习惯，一旦精神得不到唤醒，灵魂就会快速老去。这几乎就是一个规律：单位时间的信息量多少，决定了人心理的老朽速度，信息就是心理的呼吸。信息量是由时代的不规则导致的，当下的时代背景里，缺少了文化体系的铅坠，心灵就会轻易地被芜杂的信息折弯，这是当前环境的悲剧，《百鸟朝凤》这是一个缩影罢了。

 

 

 

我们都跑的太快，以致于落下了灵魂，只有在跑累的时候才幡然醒悟，自己活成了一副皮囊。为了驱散内心的空虚，我们自然不自然地干起了两件事儿：第一，用追求物质的贪欲，来忘却内心迷惘的撕扯；第二，慌乱地跑到世界他乡，来寻觅心灵存放的道场。这两件事儿反映在现实中就是：文化泡沫继续浸染国人灵魂的孤独，国外的舶来品跨越国界的阻隔，倾销进了我们的购物车。

 

感谢吴天明，用生命捍卫文艺，但我们却承受不起方励的动情滑跪。既然时代无情，又何必用手段的无能来怜悯良知的孤傲？面对边界尽失的大好机会，为何不瞄向年轻人袒露的心智模式，用熟稔的推广伎俩，为年轻人匮乏的灵魂植入工匠精神这碗老汤呢？

 

工匠精神永存，而工于技能边界扩展的匠心同样值得重视，边界是创新的原点，是心智的门槛，不是时代不爱工匠了，而是惯于端着的工匠们从来就没有走进年轻人的内心，四台、八台和百鸟朝凤的等级门槛，和不求边界创新的老朽心理，把大众的眼球和心智成功逼退，恰在此时，外来的文化体系只需要摆好相反的迎合姿势，就可以低成本收网了。

 

唢呐声？焦三爷说的没错，唢呐不是吹给别人的，是吹给自己听的，既然为了吹给自己听，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抛弃呢？

 

心老了，是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