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超:最是文人不自由(2)
时间:2016-03-12 作者:萧潇 点击:次
蒋政权败退孤岛后,惊魂未定,前路未卜,正是在叶公超手里,签订了《中美共同防御条约》,这对蒋政权是一个生死攸关的保证,为台湾三十年的安定和日后的经济繁荣打下了基础。叶公超也因此成为蒋介石时期任期最长的“外交部长”。任“大使”期间,他极受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的器重,也成为麦克阿瑟、杜勒斯、肯尼迪的座上客,其英语受到眼高于顶的英国首相丘吉尔的赏识。他应邀发表演讲,“不看讲稿,出口成章,手挥目送,亦庄亦谐。有时声若洪钟,排山倒海;忽然把声音降低到如怨如慕,窃窃私语,全场听众屏息静听”。演讲完毕,三四百位听众起立鼓掌,数分钟不息。在场的多位名教授都赞许他的英语是“王者英语”,声调和姿态简直可以和英国首相丘吉尔相媲美。恰在此时,在北京有人问留英多年的朱光潜:“中国谁的英文最好?”朱想了想,说:“可能还是叶公超。”
叶公超的英文确乎已到了令人连嫉妒之心都没有的地步。他以他一流的“王者英语”与世界各国政要觥筹交错,可谓意气风发。他熟读《孙子兵法》,并将其灵活自如地运用在外交上,十分有效。
不管叶公超的外交才能如何,还是改变不了台湾“外交部”逐步沦为“断交部”,以致像“王小二过年”一样的凄惨局面。蒙古于1946年元旦脱离中国宣布独立。蒋介石对此一直反对。对中国百余年的历史屈辱,他更是刻骨铭心。1961年联合国大会讨论蒙古入会案时,叶公超为扩大台湾的国际生存空间,勉强同意蒙古入会。蒋知道后勃然大怒,质问:“是做‘美国大使’还是做‘中华民国大使’?”嗣后,蒋介石一个急电,把叶公超召回“述职”。叶公超不知内幕,连办公桌都没有整理,只带了几件衬衫、领带,提起皮包就飞回来了。他原指望三日即归。谁知“总统”将其召回,却不召见。安理会复会日期转眼将至,他急于返美。但到第三天他才被冷淡地告知:另有安排,不必再回美国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此行就是他职业生涯的终点。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致使他在下榻的宾馆绕室彷徨整整三天三夜。自此他被禁止出境长达16年。
被逐出政坛后,叶公超的生活日趋沉闷。1962年春天,他应英千里、梁实秋等的邀请,到台大、师大兼任教授。他在台大外语系开的“现代英美诗选”是选修课,时间安排得并不好,可是第一天听课者就将教室内外挤得水泄不通,场面之热烈前所未有。3月13日下午,还没到两点钟,教室就已爆满,听课的很多是旁系的学生,他们特来一睹他的风采。在学生的翘首企盼中,他准时出现,依然是风度翩翩,如同出席记者招待会或演讲会。他没带任何讲稿,天马行空,首先问大家中国诗的起源,然后一直讲到英美现代诗,讲到狄金森、艾略特等代表人物,如数家珍。
自离开联大,20多年过去了,此番重上讲台,叶公超也不由得感慨:“还是文人最自由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然而毕竟文人最天真。有人问:“假如生命可以重新来过,你打算如何?”叶公超不假思索地答:“我再也不做同样的事!”
新闻媒体报道叶公超任教的消息,引起了社会的普遍关注。当局不高兴,结果他只教了一个学期,就被迫永远离开了讲台。昔日的风流倜傥也一扫而空,老态毕显。
在最后的20年,他虽有“行政院政务委员”等虚衔,实则无“政”可“务”。他自嘲说:“身边有特务,政事不准问。”被困之中,他的后20年以练书法和绘画打发时光。他对好友梁实秋说:“好怒而写竹,喜则绘兰,闲来狩猎,感而赋诗。”
他喜欢画竹,所画雪竹尤富“不胜故国山河之感”。友人向他求画,他在画上的题字是:“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总无心。”此时,叶公超已不再“以骂会友”,而是“以画会友”,他和张大干、台静农都是好友。
叶公超的书画作品曾两度在香港展出,一时轰动香江,可惜两度他都未能躬逢其盛。他晚年时,书房中挂的是他指定何怀硕画的:“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蒋介石辞世后,叶公超的日子稍显宽松,还被继任的蒋经国聘为“总统府”资政。但他依旧被困在孤岛上,不准去美国与亲人团聚。“我会被困死在这个岛上。”他浩叹。
直到1977年12月,有人向蒋经国建议让叶公超出去走走,蒋当即表示:“只要担保他按时返国,似无不可。”叶因此才有机会再次踏上那熟悉的土地。在最后的时光,他时常在医院走廊上散步,愁眉苦脸,动辄要哭。他指着家中的一幅《烟波江上一翁》说:“这老头就是我。”
1981年中秋之际,叶公超异常想念家人,但他们都远在美国。中秋夜,他兴致勃勃地挥毫书写苏东坡的《赤壁赋》。11月17日,收到宋美龄从美国寄来的黄褐色纯毛背心和消化饼干后,他整日沉默不语。次日晚,叶公超在病榻上对记者说:“我希望能再活个三年五载,整理一些少年时写的作品。”不到两天,他就走了。临终之际,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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