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柳,及睡女(4)
时间:2015-10-28 作者:村上春树 点击:次
骨位置的场面。但那似乎非常不真实,像是打比方。
对了,接下去我们讲到了性,是朋友讲的。讲什么来着?大概讲我做的什么。我想用甜
言蜜语让女孩子就范,却未如愿——记得是这么回事。尽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件,但由于
他添枝加叶说得妙趣横生,听得她放声大笑,我也忍俊不禁。他很善于表达。
“别逗人家笑嘛。”她不无痛苦地说,“一笑胸口还痛的。”
“哪里痛?”朋友问。
她隔着睡衣把手指按在心脏的正上方、左**稍稍偏内那里。朋友又就此讲了句笑话。
她又笑了。
看表:十一时四十五分。表弟还没返回。快到午饭时间了,餐厅里开始拥挤起来。各种
各样的声响和人们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烟一般笼罩着房间。我重新返回记忆王国,思索她
胸袋那支小小的金黄色圆珠笔。
……是的,她用那圆珠笔在纸巾背面画什么来着。
她在画画。纸巾太软,圆珠笔尖给挂住了。但她还是画。画山。山上有座小房子。她一
个人睡在房子里。房子四周茂密地长着盲柳。盲柳使她沉睡。
“盲柳到底是什么?”朋友问。
“一种植物么。”
“没听说过。”
“我造的。”她微微一笑。“盲柳有好厉害的花粉,沾了花粉的小苍蝇钻进耳朵,让女
人昏睡过去。”
她拿过一张新纸巾,在上面画盲柳。盲柳是杜鹃花树大小的灌木,开花,花被厚绿叶里
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叶形宛如一束蜥蝎尾巴。看上去盲柳全然不像柳树。
“有烟?”朋友问我。
我隔着桌子把被汗水弄湿的一盒短支“希望”扔给他。
“盲柳外观虽小,但根子极深。”她解释说,“实际上,到达一定年龄之后,盲柳就不
再往上长,而是一个劲儿往下伸,就像要把黑暗当营养。”
“而且,苍蝇运来花粉,钻入耳朵,让女人睡觉。”朋友总算用湿火柴点燃了烟,“那
么……苍蝇要干什么呢?”
“在女人体内吃她的肉,还用说。”她回答。
“吧唧吧唧。”朋友接道。
对了,那年夏天她还写了一首关于盲柳的长诗,给我们介绍了诗的梗概。那是她暑假里
惟一的作业。从某晚一个梦中想出情节,在床上花了一个星期写成长诗。朋友提出想看,她
没给,说细小地方还没修改,转而画图介绍诗的梗概。
为了救助因盲柳花粉而昏睡不醒的女子,一个小伙子爬上山岗。
“那是我吧,肯定。”朋友插嘴。
她摇摇头:“不不,不是你。”
“你知道?”朋友问。
“我知道。”她一脸认真的神情。“为什么不晓得,反正就是知道。伤害你了?”
“当然。”朋友半开玩笑地皱起眉头。
小伙子拨开挡住去路的密密麻麻的盲柳,一步步爬上山岗。自从盲柳蔓延开来以来,他
是第一个实际爬上山岗的人。小伙子拉低帽檐,边移步边用一只手赶着一群群苍蝇——为了
见到沉睡的少女,为了把她从长久的酣睡中唤醒。
“说到底,少女的五脏六腑已经在山顶给苍蝇吃光了吧?”朋友问。
“在某种意义上。”她回答。
“在某种意义上被苍蝇吃光,也就是在某种意义上是件伤心事喽,肯定。”朋友说。
“啊,算是吧。”她想了想说道。“你怎么看?”她问我。
“听起来是够伤心的。”我说。
表弟返回已是十二点二十分。他脸上的神情总好像对不上焦点,手里拎着一个装药的袋
子,从出现在餐厅门口到找见我的桌子走过来花了不少时间,步法也有点歪斜,似乎身体保
持不住平衡。往我对面的椅子上一坐,他赶紧大大地吸了口气,就像忙得忘记呼吸了似的。
“怎么样?”我试着问。
表弟“唔”了一声。
我等他开口,但怎么等也没动静。
“饿了吧?”我问。
表弟默默点头。
“在这里吃?还是坐公共汽车到街上吃?”
表弟满腹狐疑地打量了一圈餐厅,说这里可以。我买来餐券,要了两份套餐。饭端来之
前,表弟像我刚才那样一声不响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海、一排榉树、喷水龙头……
旁边桌子一对穿着整齐的中年夫妇一边吃三明治,一边讲患肺癌住院的一个熟人:五年
前就戒了烟但为时已晚啦,早上起来吐血啦,如此这般。妻问,丈夫答。丈夫解释说,在某
种意义上,癌那东西乃一个人生活方式的倾向的浓缩。
套餐是牛排汉堡包和炸白肉鱼,另有色拉和面包卷。两人面对面默默吞食。这时间里邻
桌夫妇兀自大谈特谈癌的形成,什么最近为什么癌症增多啦,为什么没有特效药啦,等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