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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柳,及睡女(3)

我多少明白了为什么亲戚们把我和他联系在一起的原故。
    车开过七八个站,表弟再次以不安的眼神往上看我的脸。
    “还往前?”
    “还往前。大医院,不可能看漏。”
    车窗吹进的风静静拂动着老人们的帽檐和脖子上的围巾,我似看非看地看着。他们到底
是些什么人呢?到底想去什么地方呢?
    “嗳,你要在我父亲的公司做工?”表弟问。
    我吃惊地看着表弟的脸。表弟的父亲即我的姨夫在神户开一家很大的印刷厂,但我从没
考虑过那种可能性,别人也没暗示过。
    “没听说啊。”我说,“怎么?”
    表弟脸红了。“只是忽然觉得。”他说,“不过那不蛮好么?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大家
都欢喜。”
    录音带报出站名,但按停车钮的人一个也没有。车站上也没见有人等车。
    “可我有事必须回东京的。”我说。
    表弟默然点头。
    必须回东京做的事一件也没有。但是我不能留在这里,不能。
    公共汽车爬上斜坡,房舍随之变得稀疏,郁郁葱葱的树枝开始把浓重的阴影投向路面,
洋人那围墙低矮的涂漆住宅也闪入眼帘。风带有丝丝凉意。每当汽车拐弯,海都在眼下时隐
时现。一路上我和表弟便以眼睛追逐这样的风景。
    表弟说诊疗要花不少时间,且一个人就行了,叫我在哪里等着。我对那位医生寒暄一
番,便离开诊疗室走去餐厅。早上几乎什么也没吃,肚子已经饿了,可是食谱上的东西哪一
样也引不起我的食欲,结果只要了杯咖啡。
    因为是个普通日子的上午,餐厅里除了我只有一家人家的成员。四十五六岁光景的父亲
身穿深蓝色条纹睡衣,脚上一双塑料拖鞋。母亲和一对双胞胎小女孩是前来探望的,双胞胎
一身白色连衣裙,表情都一本正经,像趴在桌上似的喝橙汁。父亲不知是受伤还是患病,反
正看上去不太重,父母也好孩子也好无不显得有点儿百无聊赖。
    窗外舒展着一大片草坪。喷水龙头到处出声地旋转着,把银光闪闪的水花洒在绿色草坪
上,两只叫声尖厉的长尾鸟笔直地掠过其上方,倏忽间从视野中消失了。草坪往前有几个网
球场,网已拆掉,空无人影。网球场对面有一排榉树,从枝叶间可以望见海,微波细浪点点
处处反射着初夏的阳光,闪闪耀眼。路过的风吹拂着榉树的新叶,吹得喷水龙头那有规律的
水花多少乱了阵形。
    我觉得很久很久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同样的光景。有宽阔的草坪院落,双胞胎女孩啜着
橙汁,长尾鸟飞去哪里,没拉网的网球场对面闪出海面……不过那是错觉。虽然栩栩如生,
历历在目,但我完全知道那是错觉。毕竟来这医院是第一次。
    我把脚搭在对面椅子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黑暗中,白色块体出现了,就像显微
镜下的微生物无声地一伸一缩,或改变形状或四下扩散,旋即又聚成一个。
    去那家医院是八年前的事了。是一家靠近海边的小医院,从餐厅窗口只能看见夹竹桃。
老医院,总有一股下雨味儿。朋友的女友在那里做胸腔手术,我和他一起去探望。那是高二
的夏天。
    手术没什么大不了,天生有一根肋骨往内侧移位,要把它矫正过来。并非必须马上做,
但既然迟早要做,还是早做为好,如此而已。手术本身转眼就完事了,只是术后静养很重
要,便住了十天院。我俩一起坐一辆雅马哈125CC 摩托赶去医院。去时他开,回程我开。是
他求我一同去的,“不乐意一个人去什么医院。”他说。
    朋友顺路在站前糕点铺买了盒巧克力。我一手抓他的皮带,一手紧攥巧克力盒。大热
天,我们的衬衫被汗湿得一塌糊涂,又给风吹干,如此周而复始。他一边开摩托,一边以糟
糕透顶的嗓音唱一首莫名其妙的歌。现在我还记得他当时的汗味儿。那位同学其后不久就死
了。
    她身穿蓝睡衣,披一件及膝长的薄薄的长袍样的东西。我们三人坐在餐厅桌旁,吸短支
“希望”,喝可乐,吃雪糕。她甚是饥不可耐,吃了两个沾满砂糖的炸面圈,喝了一杯掺足
奶油的可可,仍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出院时要成猪了。”朋友看得目瞪口呆。
    “没办法,康复期嘛。”她边说边用纸巾揩指尖上沾的炸面圈油花。
    他俩说话时间里,我眼望窗外的夹竹桃。好大的夹竹桃,俨然一小片树林。涛声也传来
了。窗口护栏已被海风吹得锈迹斑斑。天花板上吊一台骨董般的电风扇,搅拌着满房间闷热
的空气。餐厅里充满医院味儿,无论食物还是饮料都不约而同地散发着医院味儿。她睡衣上
有两个胸袋,一个胸袋上别着一支金黄色的小小的圆珠笔。往前弯腰时,从V 形领的胸口闪
出未被太阳晒着的平滑白皙的**。
    我的思路至此陡然打住。这是为什么呢?我开始琢磨。喝可乐、望夹竹桃、看她的胸
脯,接下去到底怎么了?我在塑料椅上换个姿势,手托下巴,挖开记忆的沉积层,如用细细
的刀尖撬软木瓶塞。
    ……我移开眼睛,想象医生们切开她的胸肌,往里面伸进用橡胶手套包裹的手指移动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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