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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柳,及睡女(5)

等。
    “哪里都大同小异。”表弟看着自己的双手,用有些呆板的声音对我说,“都问同样的
话,做同样的检查。”
    我们坐在医院门前的长凳上等公共汽车。风不时摇颤着头顶的绿叶。
    “有时候耳朵会完全听不见?”我问表弟。
    “是的。”表弟回答,“什么都听不见。”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表弟歪起头想了想说:“忽然意识到时,简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不过意识到要花相
当一些时间。意识到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就像堵着耳塞待在深海底。它要持续好大一阵
子。那时间里耳朵自然听不见,但不单单是耳朵。耳朵听不见只是它的极小一部分。”
    “感觉不快吧?”
    表弟短促而坚决地摇了下头:“也不知为什么,倒也没有不快的感觉。只是这个那个不
方便,如果听不见声音的话。”
    我思索一番,但体会不出是怎么个滋味。
    “看过约翰·福特(注:John Ford (1895—1973),美国电影导演。)的《阿帕切要
塞》?”表弟问。
    “很久以前看过。”
    “前些天在电视上看来着。电影实在有趣得很。”
    “呃。”我附和道。
    “开头那里,西部要塞来了一位新到任的将军。老大尉出来迎接,就是约翰·维因。将
军还不太了解西部战况,不知道要塞周围发生了印第安人叛乱。”
    表弟从衣袋里掏出折叠的白手帕,擦了下嘴角。“一到要塞,将军就对约翰·维因说:
‘来这里的路上,看见几个印第安人。’于是约翰·维因以若无其事的神情这样回答:‘没
关系。阁下看见印第安人,就是说印第安人不在那里。’准确的记不得了,大致是这样的。
明白怎么回事?”
    我记不起《阿帕切要塞》有那样的台词。作为约翰·福特电影的台词,我觉得未免有点
费解。不过看那电影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能看到的事是不那么重要的——大概是这个意思吧……不大明白。”
    表弟蹙起眉头:“我也稀里糊涂。只是,每当因为耳朵被人同情时,不知为什么我就想
起那句话:‘看见印第安人,就是说印第安人不在那里。”’
    我笑了。
    “奇怪?”表弟问。
    “奇怪。”我说。
    表弟也笑了。久违的笑。
    停了片刻,表弟直截了当地说道:“嗳,能往里看一下我的耳朵?”
    “看耳朵?”我有点吃惊。
    “只从外面看即可。”
    “那行,可为什么呢?”
    “没什么。”表弟红着脸说,“想让你看看什么样子。”
    “好的,”我说,“这就看。”
    表弟脸朝后把右耳转给我。细看之下,耳形非常漂亮。大并不大,但耳垂就像刚出锅的
松糕一样软乎乎地隆起着。我还是第一次细瞧别人的耳朵。较之人体的其他器官,耳朵这东
西在形态上颇有匪夷所思之处,所有地方都自行其是地拐来拐去、坑坑洼洼,或许是在进化
过程中为追求聚音和防护等功能而自然形成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外观。在这种奇形怪状的屏障
的簇拥下,—条耳孔黑乎乎地敞开,如秘密洞穴的入口。
    我想到她耳朵里盘踞的微小的蝇们。它们的六条腿黏乎乎地沾满了甜腻腻的花粉,措入
她暖融融黑漆漆的体内,噬咬柔软的粉红色鲜肉,吮吸汁液,在脑袋里产下小小的卵。然而
她看不见它们,翅膀声也听不见。
    “可以了。”我说。
    表弟一下子转回身,在长凳上重新坐好。“怎么样,可有反常的地方?”
    “从外面看好像没什么反常。”
    “比如感觉上有点什么没有——光感觉也可以的。”
    “普普通通的耳朵。”
    表弟显得有些失望。或许我不该那么说。
    “治疗时痛不?”我试着问。
    “痛倒不至于,和以前一样。以同样的方式来回刮同样的地方。现在真有点担心那里给
刮坏了。有时都觉得不是自己的耳朵。”
    “28路,”稍顷,表弟转过脸说,“乘28路公共汽车可以的吧?”
    我一直在想别的,听他这么说,我抬起脸来,见公共汽车正放慢速度在上坡路上拐弯。
不是来时的新车型,而是有印象的老车,前面写着“28”的番号。我想从长凳上站起,却站
不起来。手脚就好像置于急流正中,没办法随心所欲。
    这时,我想起那个夏天探病带的巧克力盒。她兴冲冲地打开盒盖一看,一打小巧克力早
已融化得面目全非,黏乎乎地沾在隔纸和盒盖上了。原来我和朋友来医院路上曾把摩托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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