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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九)(4)


  伍宝笙分别了沈葭独自回到屋里,看见收拾得清清楚楚一间屋子,又特别显得明亮似的。蔺燕梅半跪在窗子前面她自己的床上。原来窗子纸被她都撕尽了。她看见这个孩子明媚的一双眼睛正噙了泪,一只手指放在嘴里,那一只手也握了这只手。窗台上半个大大的西红柿。她忙跑过去抱了她说:"燕梅?你怎么一个人,声儿也不响地在屋里哭?"
  "你看,姐姐!"她拿出嘴里的手指头儿来:"手指头都咬破了!"
  "哟!破得这么深!"姐姐疼惜地说:"你是怎么了?咬自己的手?"
  "不是我!姐姐!"她说:"是松鼠!我喂它,她这咬我!好痛呀!"
  什么全明白了。这窗外有一排大树,树上有许多松鼠。松鼠叫起来,"咭咭,呱呱,"实在不好听,可是这个小动物翘起大尾巴,在小枝上一跳一跳的样子又实在好看。蔺燕梅是从窗纸的一个破洞里去窥看的。她常想在有空闲的时候就把窗纸全换成玻璃纸好看一个痛快。今天她便把窗纸全撕去了。房子也收拾好了。还不待她糊纸,她看见一只小松鼠就在不远的树枝上跳。她的果篮里正有新鲜的西红柿,又大又红。就拿一只来引它,她喊它来,它就来了,它想咬一口便跑的,不想因此咬重了,也咬了西红柿,也咬了蔺燕梅的手,咬得伤口好深呀!
  松鼠的牙不是闹着玩的!"姐姐说。她看见一卷玻璃纸还在桌上:"姐姐先给你一点白药扎起来吧,等一下姐姐替你糊窗子,下回只许看不许喂了。"说着顺手把半个西红柿扔了,拉了小指头到自己床前来找白药。蔺燕梅随了过来,疼痛也似乎好得多了。
  "没有东西包怎么好呢?"伍宝笙倒上了白药,止了血,问。
  "我的箱子里有药棉花。"蔺燕梅说:"纱布倒没有,扯个小布条儿吧。"姐姐依了她的话,找了出来给她包好,说:"洗手的时候,找姐姐来!别自己弄湿了。"说着又给她擦干了泪。
  妹妹听了,心上感激,问姐姐道:"姐姐,你没有棉花?"
  "我也许有?"姐姐在这种地方不像妹妹那么精细:"我也记不住了,又少时城,进城老忘了买。还有药房的伙计顶讨厌老是问人家要不要买!"
  "姐姐!我送你一磅!"妹妹说:"你看,我有两大卷儿呢!"
  "你的这么细!"姐姐接了,夸道:"什么地方买的?"
  "是家里带来的。"妹妹说:"上街买东西真不如回家拿又省心,又好。"
  "别让姐姐难过了。"姐姐说:"到你家里每去一回就叫我想家好几天。你还说呢!"
  "我的家也快不在昆明了!"妹妹说:"前好些日子我爸爸说在缅甸边境深山里头建一个飞机工厂。他要到那里去办公,妈妈同弟弟也就都去!"
  "什么时候?"
  "还不知道。"
  伍宝笙看她眼圈儿又湿了就说:"还不知道?不提他吧。你看,燕梅!你把玻璃纸换上晚上又得用窗帘了!"
  "窗帘我早跟妈妈要了。妈妈说送来,一直没有送来,我等不得了,今晚上先用床单,我明天就回去拿。"
  说着话,史宣文进来了。"咦?"她说:"屋子亮了?燕梅。门口有个兵,拿了封信,仿佛是你家里来的,他说什么航空学校的。有一个箱子带给你呢!"
  "窗帘来了!"她快乐地喊。"姐姐,咱们一块儿下去!"
  "好,一块儿下去。"姐姐已经知道妹妹昆明也没有家了。
  晚上,许多人都知道蔺燕梅的家搬到中缅边境的飞机制造厂去了。她的父亲怕她伤心,事先没有告诉她知道,只在搬走后差人送了她一箱东西,和一封信来。她这一暑假也要同许多远地来的学生同住在宿舍里渡假期了。一些好朋友,沈蒹沈葭,乔倩垠,范宽怡,何仪贞都到她屋里来慰问。伍宝笙史宣文都在屋里伴着。大家一看,这屋子简直同皇宫一样,窗上新窗纱里面还有一层不透光的厚窗帘,全是上等材料,图案颜色皆美丽悦目。灯上有新灯罩,床上许多新东西,五光十色的。地上打开着一只箱子,许多衣物外,还有些罐头食品。糖渍樱桃啦,乌梅酱啦,代奶粉啦,阿华田,麦片,咖啡的,不用说吃,光是看这些簇新发亮,漆着漂亮图案的罐子也够舒服了。可是这宫殿里的公主,却只是拿了封父亲给的挺厚的一封信,不快活。
  "燕梅!"乔倩垠说:"蔺伯父托谁招呼你呢?"
  "学校里托了陆先生。这儿有一封信叫我你给他。"她说:"同学里叫我凡事依着姐姐。钱放在翠湖东路宋家。托了三下子三个地方。"
  "不错呀!"沈蒹说:"你有什么不乐意呢!"
  "我不喜欢!"她说:"我还要妈妈,还要弟弟。我还想暑假好好在家玩呢!我好容易盼完了大考,以为能够一块儿去呢!"伍宝笙看情形不能多提家,提多了怕她哭,就说:"看吧!这些东西够多好呀!"就把大家注意力全引到一箱东西上来了。
  这里最惹人注意的是一件新雨衣,是绸子的,斗篷样儿的,一色儿的墨绿,又华贵有光泽。那个雨帽才叫人喜欢,顶是个尖尖的有个花边。大家要蔺燕梅穿上看看。伍宝笙就把她抱起来放在凳子上,沈葭给披上衣服,沈蒹给戴上帽子。乔倩垠歪在床上看了对何仪贞说:"你看燕梅穿上了这斗篷像什么?"她说:"真像个娃娃。"
  "你才像娃娃呢!"蔺燕梅听见了抗议。
  "像玫瑰花藏在绿叶儿里!"范宽怡看了蔺燕梅小脸盖在帽子底下那个样儿说。
  "玫瑰花都谢了!"她也抗议。
  "我来说吧,说对了有什么赏?"伍宝笙说:"就像蔺燕梅穿了爸爸给的新雨衣。"蔺燕梅听了说:"好姐姐,连人都交给你了吧,你说,这朵花儿什么时候谢?"她便伸了手,由姐姐把她抱下来。
  "这朵花儿不会谢!"姐姐说。"可是她太淘气,叫松鼠咬了一口,再没有姐姐看着,我看你要把自己都喂松鼠啦。"蔺燕梅笑着不许说给大家听。大家忙着问,伍宝笙躲在史宣文后边让她打不着,把事情讲了出来。大家笑得不得了,才知道玻璃纸糊的窗子还有这许多故事。大家笑得蔺燕梅没有地方藏,她只有伏在床上,用斗篷遮了脸,像驼鸟把头藏在沙洞里,不管身体那样。范宽怡看见那个包了白棉花,缠了布的指头露在外面抓了斗篷的边沿,就说:"你们谁看见那只小白老鼠了?"大家又是一阵笑。伍宝笙看蔺燕梅也忘了家,高兴地和大家玩,心上也快活起来,过去护了她,拉了她起来,顺了她的头发,说:"好东西多着呢!才看了一样就闹成这样。别的收着明天慢慢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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