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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九)(2)


  小童看见忙说:"别哭!别哭!你们这一哭我也要哭啦!咳!刚考完大考就碰上了大出丧啦!"
  伍宝笙听他一劝,眼泪倒收不住了。听他说的话可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泪珠便挂在腮上,生气地问小童:"真是能捣乱!你也要哭的是什么?"
  冯新衔看小童神气不是玩笑,便说:"大家这么和和气气,相敬相爱地在一起,毕业出几个去,谁也免不了难过的。"
  "天灵灵,地灵灵。泪珠儿别掉下来。"小童竭力止住自己的泪水,却仍免不掉顽皮,沈葭又在擦泪。伍宝笙温和地笑着和小童说:"你真是个好孩子。愿上天保佑你!"伍宝笙仁爱的样子是小童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我好?就是因为我也会哭?"小童说:"我是最讨厌哭的。"
  "不是。"伍宝笙说:"是因为我想起几样事来:记得范宽湖把邝晋元扔到水池里的事吗?那事碍不着你一点儿边,你就那么拼命地宣传真相。还有米线大王那次,你把蔺燕梅给你的大蛋糕荷兰鼠送给老太太。别以为这些事情小,事情小却可以见到大的地方。学校里有这种可爱的同学,谁能够在毕业时不恋校呢!"
  "伍宝笙。"小童也有所感触的说:"你记得去年暑假后开学的时候,我们去看'乐园思凡'?我们讨论过校风的事吗?你说我是斗士。我得的印象深极了。我有生命一天便要为正义斗争一天。蔺燕梅跳的舞,表现的故事又太像'乐园思凡'里的情节子。我怎能不那么拼命到处宣讲!"
  "听见了没有,沈葭。"冯新衔说:"伍宝笙说她的工作并不是因为毕业便停顿了的。小童说他的志气是与生命同存的。我听了很有感触。我觉得有了这样看法,大家很可以不必伤感了。如果是感情用事,那不必说是毕业这么大的事,人每分钟每秒钟都应该为过去的一分钟,一少钟悲泣。我们高兴起来吧!"
  沈葭用感激的眼光看了他,点了点头。她是那种善良,和婉,柔顺的女孩子。她想冯新衔这许久还惦着她的情怀,便生了无限感激。这些道理她听了也明白,也得安慰,但是他自己是不会去这么想的。她得的安慰与其说是得自这道理不如说是得自向她解释这道理的人。这种性情的女孩子常常是这样的;把一宗道理给连上一个人的相貌才能牢牢记着。她日后想起来时,不说:"这事有一个道理是如此,如此。"而是说:"某某人,对我说过,那道理是这样,这样;真使我忘不了。"说着还会追忆当时情景,而神往久之。那种神往的眉眼常是非常动人的。
  冯新衔看了沈葭的一点头,他心上想:"她真是那种痴情的孩子。不知道将来是谁得到她,那个人一定是幸福的。"他又想:"我怎么会想到这地方上了?莫非是伍宝笙所说留恋同窗的情操?"因之他也放任自己的眼睛流连在沈葭那种感激,满足的神情上许久。
  走到了南院门口,小童问了冯新衔知道他是进城去报馆领稿费,他自己没事情做就跟了他一同进城。伍宝笙同沈葭一齐走回南院宿舍去。在路上伍宝笙向沈葭说:"你姐姐比你大几岁?"
  "大一岁。"
  "姐姐如果今年出嫁了,那么妹妹呢?"
  "鬼!问话有这种绕弯儿的?"她要打她。
  "我们学科学的人是逢事都希望找出个规律来的!"伍宝笙笑着说:"我今天可有了正确消息。"
  "唉!"沈葭是忍不住要问的。她明知道金先生是有心来娶她的姐姐。可是眼看都考完毕业考试了。消息倒沉寂起来,真不如傅信禅和何仪贞的事。何仪贞现在已整天心不在书上,似乎颇有点秘密,高兴得嘴里藏不住似的。她听了伍宝笙的话,心上一动,又偏要装镇静,她说:"要告诉就告诉。别这么自己憋不住了,还要等人求着才说!"
  "我的脾气都叫你摸熟了!"她故意笑着说:"真是同学四年的好处。算了吧,我也就不用说了。咱们谈点别的吧。听说傅信禅在地方法院做事了。"
  "哦!"
  "他现在好像就可以和何仪贞结婚似的。"
  "哦!"
  "当一个法官的太太也不容易!"伍宝笙叹息,凝神,如亲眼看见一样:"比方说,老爷判了个罪名,别人想起太太心软,去哭着求。何仙姑又菩萨似的,叫她怎么做呢?再比方有那么个二十多岁儿的小媳妇儿,出了点事带到法庭上来。老爷刚要判罪,她就这么掏出小花手绢儿来,一抹眼睛,又哭,又闹,撒娇撒痴起来。不说老爷见了可怜,太太在家里也放心不下呀!嗳唷!妈呀!"原来沈葭看她有声有色的越扯越废话,心上气极了,狠狠地拧了她一把。
  "叫你拐弯儿说绕脖子话吧!"沈葭说:"这一下拧在你身上,还不知道疼在谁心上呢!"
  "我说你不懂我的脾气呢!"伍宝笙说:"我会叫你一拧就服你支使了?"
  "姐姐!好姐姐!"沈葭作着鬼脸说:"这儿说话不方便,我请你去吃米线大王去吧!"
  伍宝笙听了大笑起来,说:"亏来法官太太不在这里,如果她告诉了法官说我受了贿赂便怎么了?"
  伍宝笙是当真得了一点消息的。不过她要斟酌怎样说出来。方才她是从陆先生那里来。正和陆先生谈着评阅一年级生的生物考卷的事,金先生一推门进来了。陆先生说:"正好!"说着把身子向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又从抽屉里取出烟斗和一盒烟丝来两人各自装了一斗。
  "宝笙。"陆先生说:"金先生是和我约好了这个时候来和我商量一件事的。你在这儿正好,不必走,大家谈谈。"他又向金先生说:"这种事我们过了时代了。还是问问她们小姐们知道得多。"
  金先生素知伍宝笙聪明懂事,看见她正对自己望着,便忙说:"请坐,请坐。欢迎,欢迎。"伍宝笙原是站着的,她知道两位先生一装上了烟斗便起码有一个钟头好谈,正准备走,听了这话,便坐下来,对陆先生说:"陆先生,是你叫我旁听的。我可不知道是什么事,恭敬不如从命。"
  "好!我来起个头儿。"陆先生说:"金先生依了他的时间分配表,同时也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性情,决定在这个时候容她安心考完了大考,然后这个四十岁的老头子要办他的终身大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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