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还没有到生命只剩下回忆的年龄,我一边恋恋不舍地回首,一边沾沾自喜地前瞻。惟独冷漠地面对今日。这是怎样的可悲。回到家里看着母亲疲倦烦躁却满是容忍的面容,心疼不已但是缄默。我是她双手种出的麦子,我怎么忍心告诉她我真的想离开了,我真的不想再去学校了,我常常不做作业 ,我夜夜在锁了书房 门之后从来不会看书,我只是关掉灯,推开窗户 ,坐在七楼的窗台上一根一根地抽烟。我常常深夜不想回家,无法忍受专断的家庭,我宁愿选择自杀作为反抗。那个春天我在花园高大乔木下面呆过很久,一地的眼泪。城市里许多我十五年了都没有到过的小街小巷在那段日子被我一一踩过。也曾经在最糟糕的夜晚放学不回家,我深爱的人把我揽在肩膀上无声哭泣,宁愿回家之后挨骂也不想走。我热爱这个黑暗中的城市,我坐在窗台上,凝望在我脚下匍匐行走的人们,疲倦而匆忙。还有星辰一样的灯光绵延到黑暗深处。天色渐晚。在那些夜里,我总是觉得自己像一个年轻的王,穿着华美的袍,站在悬崖上歌泣。脚下有众多的子民,都是自己的影子,天真的落寂的善良的罪恶的。像是一场纸醉金迷的盛大演出,灵魂飘没。 可是我今天以晦涩的口吻把他们展示到纸上的时候,记录变得苍白无力。那些花朵一样摇曳的过去,像时光一样没有办法库存。 (三) 我意犹未尽地想起你,以及有关你的所有。凌晨的雨,五月城郊的热情阳光,教学楼西北角上的最后几级阶梯,在我醒过来之后你温和的容颜,还有我在七楼的窗台上喊出的你的名字,一切风逝。这些色彩游离的画面构成我失败的初恋的全部背景,像古代的壁画一样漫漶在岁月的抚摩之中。你写在沙滩上的犹豫被潮汐卷走,但是在我心中却镌铭如铜刻。我在那几年年轻得危险重重得日子里,总是犹豫地,欲言又止地想向你表达我对你地关怀有无尽渴求,幼稚并且执着地令你无可奈何,可是你那么善良,总是我一打电话你就出来陪我在街上乱晃,晃到凌晨你都困得不行了才叫我回家,可是我依然孩子气的恋恋不舍。 你还记不记得五月的假期我们心血来潮的在一个午后往郊外走,一直走一直走,沿途是乡村泥土的味道,有一点干燥,甚至夹杂着牲畜的气味。风并不大,摇晃着乔木高大的枝干,哗哗地响着,土狗,男孩们疯跑,灰尘飞舞。太阳的眼泪落满了我们的肩膀和面孔。我们走了那么远那么远,在城市的尽头看见大片大片废弃的仓库和工厂,还有破败的贫民住宅。这个场景有点像欧洲电影高潮过去之后的短暂间歇。太阳都垂垂落下了,我们站在河边梳理愉快的心情和疲倦的笑容。心满意足。 回去的时候我却落在你后面脚步拖沓。幸福的步道总是这样短,我们可不可以赖着不走。 回家洗澡的时候看见自己晒得红红的脸,觉得甜蜜畅快,却同时不乏感伤.毕竟这么美好的午后又只能躺在回忆里了。 你还记不记得毕业后的假期,我们去了游客甚少的原始森林。溪涧清澈欢快犹似情人的眼泪,山山林林的虎啸猿啼鸟啾禽啁,以及清晨的雾霭丝绸一样缠绕在皮肤上。我们爬到山顶还看到了浓郁的绿色,层层叠叠的蔓延到远方,偶尔被一间农舍,一座白塔,一行飞鹭打断,于是这绿色就灵动起来,我触手可及。
那天我们站在山顶,风呼呼地灌过来,我真的几欲落泪。我想告诉你,我的爱,可是最终沉默地下山,带着莫名其妙的沮丧,因为我还很失败的没有带相机。 那天晚上我们在潮湿的,木搭的小房子里住,夜色被檀木窗棂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和飔飔泠风一起泻进来,我也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萤火虫,在黑暗中平静而忧郁地飞舞。晃晃悠悠的像我们曾有的点点时光。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喝了两听啤酒。和你说话,看着你睡过去。然后轻轻地走到院子里,看着这间小木屋觉得莫名的伤感。我亲爱的你睡在这间房子里并不知晓外面夜色如水,繁星满天。 凌晨的时候我在墙上用烟蒂写下"Te amo"。黑黑的粗粗的涂炭。 也许你并不知道,美丽的旅途在我心里疼如刀割。一直一直。 第二天我们下山准备回家。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草香。回到车水马龙的城市,我对你说再见。是的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你了,也没有你陪我在阒然无声的大街上晃了,再也没有愉快的行走了,一切再次风逝。 我们都对了还是错了,我们都爱了但是忘了。走的时候你哭了还是怎了,我只是疼了但还是笑了。 我想引用一句被说过很多次的话,我生命中的温暖就这么多,全部给了你,叫我以后怎么再对别人微笑。 十五岁那年绵柔的细腻心情在现实的逼迫中垂死挣扎,我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等待幸福的泅渡。我惟一的信仰就是能牵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走到尽头再看错到哪里。这种单纯而且可爱的科幻一生只会有一次,它可以轻易地被扼杀在摇篮里。在学色彩的时候,导师说过,水粉画中的灰色不是指黑白相间的灰色,是指无数种颜色相混,这种很灰的背景能凸现层次感,使背景衬布退下去,导师也很称赞我对灰色的运用。而我只是觉得这种颜色像极了我的成长,斑斓成模糊一片。 我在最后的离别时刻,听见自己骨节拔高的声音,细胞分裂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地掉屑,齿轮在坚硬地磨合。可是疼痛已经不再切肤。我想告别你的那天晚上是漫天的霪雨。 窗外嘈杂一片。我那么想最后见你一面啊,那么想。 我遗弃了你们,把你们狠狠地甩在后面,一个人决绝地行走。该走了吧。 只是偶尔回述往事,会感伤地想起榛子在毕业典礼结束之后骑着单车载我穿越喧哗的城市,灯光快得拉成线一闪而逝。还有昊在黄桷兰之下给我的匆忙的吻……一切都是未知的。 后来我来到新的学校,母亲忙里忙外地帮我收拾寝室,温和地嘱咐我要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姿态僵硬地和我拥抱--我已经记不起上一次拥抱是在多少年以前--她背影消失在阴暗仄仄的楼道里的那一刻,我忽然感到泪水疯一样的在眼眶里沸腾。我泪流满面。忽然醒悟我是这么脆弱的孩子我爱我的母亲一直都爱非常的。因为我们都太像了,所以骨子里相似的缺点开始顶撞,但都是无恶意和不刻意的。少年要经历世态炎凉和人间冷暖才会知道父母的爱是惟一不计条件和回报的。那一刻我感到无比悲哀和落寞。 就这么啊,我离开了家。 这段我生命初始的离别带给我的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离别,它让我拔苗助长似的突然成熟了许多。摈弃了多少不切实际的点缀,从云端落到半空中。所幸还没有衰老到颓然栽倒地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