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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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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读方以直先生在台北《征信新闻报》上写的〈我要写作〉,我本来十分佩服他阁下的,但对这篇大作,却不禁笑掉大牙。他说他没有写作天才,又感到「方块材料难找」,看样子十分苦恼。呜呼,柏杨先生自从当了「专栏作家」(说穿啦不过「写稿子的」),迄今五载,天天猛写,却从没有一天感觉材料难找的。而尤其妙的是,柏杨先生别的没有,只写作天才,确如山洪暴发。李白先生那种「下笔千言,倚马可待」的工夫,比我还差一段劲,在我看来,不过小儿科而已。一定有些脑筋不清的读者老爷,以为我又犯了老毛病,满口唾沫,乱吹其牛啦,这算啥话,我不吹牛已经够惊人的矣,还敢吹之乎。

  读者先生如果想知道柏杨先生何以如此伟大,我一说你就会恍然大悟。而且你最好在恍然大悟之前,先行拜读拜读敝大作《鬼话连篇集》,便可开窍,盖我这一切光荣的成就,以及我绝顶的聪明才智,「乃属天授,非人力也」。据正史上说,柏杨先生三十六世祖柏拉图先生在雅典降生时,爱琴海的水都沸腾了七七四十九天,在那段期间,龙王爷连搬了七次家。吾祖柏拉图先生生下来就口吐真言,曰:「柏氏后代,必有兴于中国者。」三岁写《理想国》,八岁拜亚里斯多德先生为师,九岁曾作诗一首,诗曰:「东南西北风,应乎在红中,杨梅开天花,西窗又倚梦。」好啦,你该明白我的来历不凡了吧。

  然而主要的还是我自己,二十七世皇考柏之瑜先生移居中国后,于一八九三年,生柏杨先生于四川灌县,载诞之辰,灌县不有座二郎庙乎?该二郎庙忽然塌啦,盖我的伟大气味太重,把它熏塌啦。不特此也,正史上又说,当时还满屋蓝光,有一道白颜色的圆柱,从南天门直通产房,其中隐隐约约有声音曰:「柏杨先生当大贵。」这是正史,而野史上另有一说,说的是该声音从地下发出,语不可辨,仔细听之,原来奏的贝多芬先生的田园交响乐。嗟夫,如果当时奏的是皇帝圆舞曲,我今天就更不得了矣。

  然而,仍不特此也,蓝光里还有十三条青龙,二十六条黄龙,五十二条其他乱七八糟的龙,飞腾跳跃,唧唧喳喳。其中四条还一声呼啸,钻到房子里,化成四条床腿。一直到今天,柏府上还有这张床,四龙的口鼻宛然,用手敲之,还会发出「万岁」之声。你阁下如果三生有幸,来柏府串门,我一定请你敲之试试,包管大吃一惊。

  昨天介绍的是柏杨先生的异样,其实柏杨先生的异样非常茂盛,限于篇幅,只能随便拣若干荦荦大者。如果一桩桩一件件,大小不漏,都介绍出来,恐怕至少要写一本书。好比说,我呱呱坠地时,红光满室(昨天说的是啥光呀?已忘之矣,反正我用的乃正史笔法,这光那光,无关紧要,你只要因此而被酱住,对我肃然起敬就行啦),红光不但满室,还穿出窗户,满街都像是着了大火,消防车呜呜来救,走近一瞧,原来不是着了大火,而是生了一个「鳖祖鱼皇帝」。

  柏杨先生生而能言,不但会说中国话,还会说英文。弥月之日,皇考在灌县西街东元楼大张筵席,宾客纷纷驾到,有一个退休了的户部侍郎前来向我瞻仰,他把胡子嘴往前一伸,我就哈罗曰:「狗打猫儿拧!」乳母当时吓了一跳,双手一松,把我掉到地上。据正史说,我所以没有当上大人物,而只能以爬格子为业,完全和那一跌有关。该一跌把紫微星跌跑啦,来了一个文曲星代替,于是焉我就文思泉涌。

  异样还多的是,不及备载。至于柏杨先生的异禀,也非同小可,除了生而能言外,屁股上还有黑子。大腿弯之处,更有一个肉印,上有篆文曰「王」,此王的意义不一定指政治上的王,在专栏作家中称王,也解释得通。我在私塾上学的时候,有一天,读着读着,趴在桌上睡起午觉,教习大怒,举起烟袋锅照我尊头上就是一记,这一记下去,紫云从他敲的地方袅袅上起,有一苍老声音喝之曰:「鼠辈安敢无理。」柏杨先生后来云游四方,经常有六丁六甲,谒者功曹,四路财神,八方土地,为我保驾。如果没有这些神仙保驾,我今天怎能如此了不起哉。

  尤其妙的是,不要瞧柏杨先生又老又脏,望之不似人君。殊不知怪就怪在这里,即之也温,试之也深,学问大得很哩。而我的学问不是来自学习,我根本不用学习,只要往椅子上一坐,提起尊笔,学问就会往外直冒。翻来覆去一句话,「乃属天授,非人力也」,不要说写写杂文,就是一旦改行去当科学家,用不了三天就能发明出来七、八种原子弹。

  说到这里,一定有人说我信口开河,大概读正史太多,读得入了魔道。入魔倒是没有入魔,而是我感到人心不古,专栏作家一天比一天增多,对我的饭碗实在是一种可怕的威胁,如果不早日弄点玄虚乱唬,使他们知难而退,饭碗终有一天会被挤破。一旦大家发现当专栏作家竟不这么简单,自己生时既没有乱七八糟发光;生了之后,屁股上也没有雀斑,自然不敢非份妄想。甚至方以直先生看了这篇大作,神经紧张之余,也仓皇撤退。呜呼,全中国专栏作家如果只剩下柏杨先生一个人,你瞧我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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