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多……只有几个朋友……”
从虚掩着的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来,这是个金发剪得很短的女人,她抹着淡淡的、差不多是粉红色的唇膏。然后,又是一个脑袋,这回是一个头发棕褐、皮肤没有光泽的男人。在电灯光下,这两张面孔都象假面具似的。那个棕褐头发的男人微笑着。
“我该回到朋友们那里去了……你两三个小时以后再回来……”
“好吧,”布朗特说。
她离开前厅,跟着另外两个人进了屋,然后重又把门关上。可以听到里面哄堂大笑和相互追逐的声音。接着,又响起了演奏的噪音。
“请跟我来!”布朗特对我说。
我们来到了楼上。布朗特开开定时楼梯灯,然后坐在梯级上。他做了个手势,让我坐在他的身旁。
“我的妻子比我年轻得多……我们相差三十岁……决不可娶一个年轻许多的女人……决不可……”
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这是水远也弄不好的……没有一对年龄相差很多的夫妻是能过得好的……记住这一条吧,我的老兄……”
定时楼梯灯熄灭了。显然,布朗特一点也不想再去把它开开。我呢,我也不想那样做。
“如果嘉看到我……”
他一想到这个,便放声大笑起来。在一片漆黑之中,这笑声更显得奇怪。
“她一定认不出我来了……我体重至少增加了三十公斤,自从……”
又是一阵大笑,但和上次不一样,更加神经质,更加不自然。
“她会很失望的……您懂了吗?一个在饭店酒吧间里弹钢琴的……”
“但她为什么会失望呢?”
“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失业了……”
他抓住我的上臂。
“嘉还以为我会变成第二个高尔·包尔特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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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高尔·包尔特(1893—?),美国通俗歌曲作曲家,作
有《梦与醒》等。
一些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叫声是从布朗特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出了什么事啦?”我问他。
“没有什么,他们在寻欢作乐。”
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吼叫声:“你给不给我把门开开?达妮,你放不放我进去?”一阵哄笑声。一扇房门发出的喀嗒声。
“达妮,就是我的妻子,”布朗特悄悄地对我说。
他站了起来,开开定时楼梯灯。
“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于是,我们穿过现代艺术搏物馆前面的广场,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只有沿着低处纽约林荫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象征着这里尚有生命。除此以外,我们周围满目荒凉,一切都是僵死的。就连能够隐约看见的在塞纳河对岸的埃菲尔铁塔,这个平常是那么令人放心的埃菲尔铁塔,此刻也好象变成一堆烧焦了的废铁了。
“我们在这里透口气吧,”布朗特说,
果真,一阵和煦的清风吹进广场,吹在那些投下点点影子的雕像上,吹在深处高大的柱子上。
“我想给您看一些照片,”我对布朗特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把它打开,从中抽出两张照片来:一张上头,嘉·奥尔罗夫同老吉奥尔吉亚奇以及一个我觉得很象我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另一张,是嘉小时候的照片。我把第一张照片递给了他。
“在这里,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布朗特咕哝着说。
他揿动打火机,但因为风老把火苗吹灭了.他不得不重复揿了好几次。他用手掌挡着火苗,把打火机挪近照片。
“您看到照片上的一个男人了吗?”我对他说。“左边……最左边的那个……”
“看到了……”
“您认识他吗?”
“不认识。”
他凑近照片,手掌在额前做成帽檐状,防护着打火机的火苗,免得让风吹灭。
“您不觉得他很象我吗?”
“我看不出来。”
他把照片又仔细看了一阵,然后还给了我。
“当我认识嘉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模样,”他伤心地对我说。
“瞧,这一张是她孩提时照的。”
我把另一张照片递给他,他借着打火机的火光端详起来,手掌总是在额前做着帽格状,其姿势如同一个在干精确度极高的活儿的钟表匠。
“她当年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他对我说,“您还有她别的照片吗?”
“没有,很可惜……您有吗?”
“我原来有一张我们俩的结婚照,可是在美国的时候我把它给弄罢了……我不知道是否还保存着她自杀时的剪报……”
他的美国口音,起初还不大听得出来,这时显得越来越重了。他是不是疲倦了呢?
“您经常要这样等着进家门吗?”
“越来越经常了。可是当初一切都是很好的……我的妻子以前是很体贴我的……”
因为有风,他好不容易才把烟点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