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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女(第六节)(3)

    “听见了。”

    “解散!”

    犯人不肯离去,其中一个壮起胆子问:“穆队长。‘钱袋干啥坏事了?”

    一句话,使穆队长爆发出抑制了大半日的恶气:“狗日的,他俩居然污蔑政府干部尿尿抖不干净!这次,我就是要他两个人好好体会一下‘抖干净‘的含义。”

    鸦雀无声,全队没有一奌响动。

    排队“抖尿”开始了,小心翼翼,颤颤巍巍。“钱袋”跪着,仰着头,张着嘴。因为是“抖”,所以不准,溅到脸上,流到下巴,滴到前胸……穆干事站立于几步之外,就像看田里荘稼一样,看着。稼一样,看着。

    轻飘飘的几滴尿,重重地把一个人打入最黑的底层。再往下打,就是死亡了——“钱袋”情愿去死。自“抖尿”事件之后,“钱袋”完全变了。好好劳动,不再偷奸耍滑,每日都能完成定额。回到监舍,各自抽烟,他俩之间很少交谈,缄默是他们的态度。一些犯人私底下说,穆干事做事太毒,毒死了“钱袋”的心。一些犯人则认为“钱袋”的心未死,等着吧。风起,日落,时光不疾不徐像水一样地流淌,带走了一段一段的岁月,而岁月把原来柔软变得坚硬起来。“钱袋”先后满刑,老钱离开监狱的时候,还特别向穆干事告别,感谢他使自己找到了未来的方向,搞得穆干事多少有些尴尬。

    J劳改队的房子设计得很特别。监舍是平房,每间平房都不直接面对院子,而是用一条长长的密封通道将四方形的监舍串联起来。通道用厚厚的青砖砌成。也就是说,所有的犯人要经过狭窄的通道才能到达院子。

    一年后的阴历六月十六,天气大热。监狱像个蒸笼,男女犯人顾不上廉耻,睡的时候个个脱得只剩个小裤衩,有的索性就用一块擦脚布盖住私处。下半夜,突然从外面燃起大火,火苗直冲上天,并很快往四周乱窜,包围了整个监狱。外面的劳改干部进不去,里面关押的犯人跑不出。岗楼的士兵慌忙把院子的铁门打开,用喇叭不断地喊:“快往外跑呀!跑呀!不算你们越狱逃跑。”赤身果*体的犯人全都慌了,却毫无办法可想,不知该如何躲?又该朝哪儿跑?刘月影自杀夫后,睡觉极其警觉,稍有响动就醒来。她反应迅速,大叫“快起床,起火啦!”说罢,抬腿,抬腿挥臂,大步狂奔,一步顶人家两三步。她知道只要跑出通道,到了院子,就能活。烟雾浓烈,火势渐猛。通道里人挤人,谁也顽不上谁。不少人倒下,活着的就踩在倒下的身上继续跑。

    突然,一个倒地的女犯,央求从自己身边跨过的刘月影:“你能背我吗?我不行了。”刘月影什么话没说,一手提起,将她甩到自己后背,背着就跑。

    忽然,又一个女犯对她哀求道:“我走不动了,你能拖着我走吗?”刘月影什么话也没说,一伸胳臂把她夹在臂弯里,拖着就走。

    大火最终熄灭。死者无数,全是犯人。事情很快查明是人为纵火,纵火者是“钱袋”。是他俩纵火烧监狱,选在“抖尿”的那日,用意自明。一个西方哲学家曾说:“日复一日的痛苦,有权利表达出来,就像一个遭受酷刑的人,有权利尖叫一样。”大火,也许就是他们一年后发出的尖叫。

    大火中,干部一个没死,也没救一个犯人。唯一救人的,就是入狱没两年的刘月影。她救的两个女犯是队里最老的罪犯。抓捕归案的“钱袋”,不久便执行了枪决;刘月影经上边特批,改判有期徒刑十五年。J劳改队撤消了,折监狱的时候,通道的墙壁上还粘着烧焦的肉渣。

    ——故事讲完了,苏润葭说刘月影是杀人痛快,救人也痛快。而刘月影则说自己是杀人有意,救人无心。

    或许,人性中有些内容是纠缠又含混,需要一生的时间来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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