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告诉我,我必须嫁给他,冬之王国的律法规定,他必须娶第一个吻他的女孩子。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从没想到要当一个王子的新娘。他以双臂紧紧箍住我的腰,我的全身好像浸泡在酸麻入骨的柠檬汁里。他说:“我知道,只有你能拯救我,让我不要再置身于荒凉旷野的无尽冰凉,只有你可以改变我的命运。” 在那一刻,我是多么相信,我可以用一身的热流,使他温暖,使他的手指不再那么僵硬,使他的气息像春风一样驯良。 谁能告诉我那不是爱情。只有爱才有这么大的力量。 ☆☆☆☆☆ “小葵花呀,女大不中留啰!如果你坚持,我们也只好同意。”我的父亲说。 “我们家从来没有人嫁给一个王子,跟一个王子联姻,毕竟是一件风光的事情。”我的母亲说:“可是你要知道,我们这么尊贵的家族也有传统,嫁出去的女儿和谢掉的花一样,不可以再回到花园里来,你可明白?” 虽然不愿意让我嫁到一个陌生的国度,父亲还是送我一整个温室的花朵当成嫁妆。我的丈夫率领了一整队穿着白衣骑着白马的雪国武士来迎娶,他们明亮的盾牌把飘下的细雨反射成千千万万道的彩虹光。 姊妹们以艳羡的眼神目送坐在透明花轿中的我离去。念着家族传统的祝福: 棉花儿飞絮,棉花儿飞絮,不管飞到哪里去,落地生根有志气。 越靠近雪的国度,我的心跳得越快。走过了枫红山庄和落叶山头,眼看着就到了冬之王国。我以为自己忽然得了色盲。冬之王国的山是白的,水是白的,大地全是雪白的,天空飘着棉絮一样的花朵,举目望去只有白色,如果没仔细看,连迎亲队伍都像消失在雪地中一样。我明白了,难怪冬之王国永远屹立不摇,没有人敢来攻打他们,因为没有人能到白色覆盖的土地,和一支隐形的精锐队伍作战。 一切对我来说如此新奇,我还来不及恐慌。王子将我安顿在“雪之花”的新宫殿里,拥抱我之后,他的脸色不再冷若冰霜。我们度过了寂静而绮丽的夜晚,看着雪景与极光。他的身体使我平静,消灭了我心中如滚烫岩浆般的思念;我使他温暖,他的脸庞染上了红晕,直到天亮,嘹亮的钟声把我从他的臂窝中唤醒。 急促的敲门声通知我们:“女王要接见你们,快点!” “你是王子啊,”我说:“一个仆人的叫唤声竟然如此不敬!” 他耸耸肩,无奈的把嘴闭成一直线。 “在我的国家,即使囚犯也没受到这样的无礼对待。”我抱怨。 “不久你就会习惯了,我就是这样长大的,虽然是王子,好像身在牢房。在你的国家留学的时光,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我有些担心。 “没关系,从此我和你站在同一阵在线,只有你能改变我,你要坚强。”他说。 越靠近女王的宫殿,他的表情越冰冷,好像他与方才拥抱我的那个人完全无关。女王的寝宫有七重门,每一重门上,都有像钟乳石般的冰刺。 最后一道门被卫兵们推开时,我的心也差点凝成了冰。我看见高高坐在雪貂椅上的女王,王子像死刑犯一样噗通跪下来:“母亲陛下早安!” “今天你慢了五分钟!即使是新婚之夜,也不能通融!”女王说。“因为将来你要和我一样,统治冬之王国!” 女王的下巴指向我:“你!刚来的女人,我的媳妇!要向我行跪拜礼,直到你的膝盖因虚弱而发抖,否则不能起来,这是规矩!” “我们国家没有……这样的法规。”王子嗫嗫嚅嚅的说。据说这是他此生唯一的反抗。 “我所说的话,就是规矩!每一条都会马上被司法部队抄录下来!”女王继续说:“由于你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后,因此你必须努力学会入境随俗,别怕,我们会教你怎样变成冬之王国的人!” 女王下令检视我的嫁妆。宫女们把温室里头的花卉送了上来,所有珍贵的兰花都冻成了冰花,女王皱了皱眉头说:“看,多丑陋的颜色!除了白色,没有任何颜色适合皇族高贵的血统。你们说,是吗?” “是的,除了白色。”文武百官很有默契的复诵这句话。 我匍匐在地上,冰凉的感觉渐渐渗进我的身体。似乎连墙壁都不断释放着冷空气,我的脚趾开始不听使唤,然后是手指、颈项,寒意慢慢入侵到心脏,我的眼睛一花,完全失去了知觉。 ☆☆☆☆☆ “别理她。”他说。“从我一出生,她就没有笑过,她也没有拥抱过我。你是第一个拥抱我的女人,我的爱,我相信有爱,就可以克服一切困难。”
冬之女王,他的母亲,在我们甜蜜的小家庭中,不断伸出她的魔掌,她命令卫兵们拔掉我温室里新开的玫瑰花,不许她的人民在我的花室外聚集和探望。有时候我会在半夜里惊醒,彷佛感到有人在我们床畔徘徊。 听说冬之女王会一种隐身术,她可以自由进入所有的门窗,王子在拥抱我时显得十分惊惶。她不许我燃火来煮食芬芳的菜肴,只许我们食用冰冷的食物。三个月内我的温室里所有的花都枯干死亡,她派来宫女们送一大批受了诅咒的雪花,用那些永不凋谢的结晶体来点缀完全荒废的花房,那个时节正是大雪纷飞,我躲在稍有温度的地窖里,以颤抖的手写了一封家书: “这里美极了,我的婚姻非常幸福,我们已经有了爱情的结晶,我相信,他一定是个全世界最美丽的孩子。” 每一封信都要经过女王的邮局,盖上雪的印戳。 我很想掉眼泪,或许我的父亲可以从模糊的字迹中读出我的忧郁,请人来救我,然而,天气太冷了,我的泪水一离开眼眶,就结成了冰。 我的丈夫在她母亲的命令下不眠不休的学习着冬之王国继承人的高级法术。慢慢的我发现,只要他的手指接触过的地方,都结上一层薄薄的霜,他呼出来的气息越来越冷,他脆弱的皮肤下流动的血液越来越蓝,瞳仁的颜色也逐渐改变,然后他开始用一种陌生人的眼睛看我。只要我一碰到他,他的表情就扭曲而痛苦,他总是喊着:“好烫!” 有一天,他说,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他要像他的父亲一样,逃离这个鬼地方。他的父亲,是个从沙漠来的酋长,他的部落在某年冬天,被冬之国度的军队一举攻占,年轻的女王俘虏了他,他用爱情俘虏了女王,冬之王国在那时候曾经停止下雪,地面上长出美丽的青苔,人民第一次发现一只被南风吹来的蝴蝶,然而,女王的丈夫却在生下王子后和一个从温带被俘虏来的女奴私奔了,只留下一封信说:爱老早结成冰了,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冬之女王再也没有笑过,把自己关闭在密室中,苦苦修练着家族传下的冰封魔法与雪的兵法。在她的法力下,冬之王国除了白色之外没有别的颜色,符合她的洁癖。 “我的母亲从来没有拥抱我,她说我的眼睛是棕色的,像极我来自沙漠的父亲,冬之王国的贵族应该有蓝色的眼睛,因而我必须在她的监督下修习魔法,让眼睛变蓝。这样的修练,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们逃走吧!” 我们决定逃亡。那个夜里,我的丈夫运用催眠术使所有的宫女和侍卫入睡,我和他躲过了雪枭的攻击,穿越了碎冰之河,逃到了落叶山。我的叔叔在那儿有一座庄园,可以让我们暂时居住。 我再一次看到会冒着烟的食物时,情不自禁的大吃大喝。忘了我所受的一切痛苦。然后我写信回家,希望能够得到父亲的帮忙,和冬之王子回国居住时,却收到这样的回信: 棉花儿飞絮,棉花儿飞絮,不管飞到哪里去,落地生根有志气。我们虽然宠爱你,却不能把传统抛弃。 信是我母亲的笔迹。 我忽然明白,即使我不愿回到冬之王国里,我哪儿都不能去。我的丈夫虽然在落叶山庄松了口气,但他的肠胃却禁不起冒着热气的食物,他饱受肠胃炎之苦,每天望着山背后的冬之王国叹气。 在我们的新生儿哇哇大哭的夜晚,他带着孩子失踪了,我知道,他悄悄回到冬之国度,他自小生长的地方。他恨那里,却不能离开那里。 ☆☆☆☆☆ 我变成一个流浪的女人,再一次踏进冬之国度,用皑皑白雪为外衣,寻找孩子的踪迹。就在我快要饿死的那一剎那,脑袋突然变得很清楚:如果我没有积极一点,我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孩子,为了对付冬之女王,我只有比她更冷酷。 我恳求冬之女王让我回到王子身边,低声下气的把自己的身分降为乳母。我恪遵女王的命令,不去拥抱我自己的孩子,也不去安慰他。女王说,这样他才会变得像千年冰一样的坚强。我在暗中窥看王子所学的每一种法术,且牢牢记住。我为自己的孩子伴读,进入图书馆,认真学习每一种诅咒,在孩子十岁的那天,我的法力已经所向无敌,只消一句咒语,就将女王送给王子的所有冰肌雪肤的年轻女孩,全部送到不见天日的冰雪魔狱里去。 我要夺回我的地位和我的孩子。女王震怒,但她已经老了,敌不过我的法术,我将她变成冰的雕像,让她永远站在全城都会看到的地方。 我的丈夫竟然哀求我,请我对他母亲放手。可是我的心已经比任何冬之王国的冰更坚硬,那是修习魔法的代价,我没有办法让女王不记取教训。这是王子最后的反抗。在我的丈夫逃亡后,我成为唯一的女王,统治冬之王国。这时候,我已经忘了怎样拥抱我的孩子。 现在,我的肌肤,比初下的雪还白;我的眼睛,比最清澈的天空还蓝;我的心,比千年的冰还硬。 这就是我的故事,你一定不相信,我曾是来自花草王国,热情得像一锅沸水的女孩子…… 现在,我是冬之女王。 ※※※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只是我把它改写成一则童话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