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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东风吹破了什么?

   沉甸甸的一包书,第一本是《最后一张东风》,第二本也是《最后一张东风》,第三本还是《最后一张东风》……一直到最后一本,都是《最后一张东风》。不多不少,整整十本。他的名一律签在扉页的左下角:陈皓,2009.7。字体略圆,如他偶尔的圆滑,那笔力却暗透纸背,又如他不经意的固执和霸气。一本一本往下翻检,终于有与众不同的一册,扉页左下方写的是:**师妹笑玩。这个称谓有点古怪,名不符实的样子,因为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共同的师父。他每次叫我师妹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不合时宜,有点离经叛道。不过也没关系,时宜只对那些行走或者奔跑的人才成为时宜,假设我们都是静止在某一处,我们就是自己的时宜。
   这样说很有根据。
   公元2007的夏天,我很正经八百地揣着江南梅的名号奔赴无锡,与打遍天涯无敌手的另类写手陈没落,以及他的一众死党徐宵鹤、阿符们去作友好会晤。火车咣铛咣铛敲了四小时铁轨后,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将我迎出站台。但陈没落们并没有站在台下轰轰烈烈地鼓掌。这难免感觉像一个陷阱,我这里莲步细碎,搭在一小片丝弦上,把青衣的水袖舞得韵味十足,前奏也一直很像样子,但帷幕拉开,却是连观众都没有一个的独角戏。陈没落躲在未知的暗处,从手机上发来一支喂了毒的飞镖:站在那里不要乱走,无锡坏人很多的,一会你看见一个比坏人更像坏人的人,就是你师兄。原本台上台下的剧目,就此急转,成暗藏杀机的单刀赴会。
   然,谁又怕谁呢?我垂下水袖,笑捻雨丝,等待对手的狰狞。
   “无锡的雨,是你肩头一缕难解的愁。”这里,粉墨妖艳的女子,拿腔捏调地还未替作古已久的阿炳叹完那口气,那头,一高一低,一胖一瘦就摇来两个冷面杀手。精瘦白净像捕快的,自然是卸了制服的徐小虫,而那用油分披了长发,又把青底金色团花的竖领对襟绸衫扣得严严实实的,不是陈没落又是谁来?
   青衣的念白显然已不能攻防兼备,我打出一个自己都不明白的手势,想迷惑敌人,不料徐小虫一把握住我的手,说师姐你要原谅我们来迟,是师兄执意要换件扮好人的衣服,所以才耽搁了时间。
   就因为没有忍住一笑,那个下午,我彻底没落,上了他们的贼船。
   一直都承认,我没有学到师兄的任何一手绝活:画画,或者玩麻将。哪怕他赶着散文没有方向不成秩序地乱跑,我也无法依他的葫芦画瓢,偷一份不讲规矩的胆量。先是天涯,后是新散文、新汉赋,抑或还有别的什么城池,他一路肆无忌惮地唱他的《铜锤花脸》,《唉呀呀,唉呀呀》地喊个不停,一点都分辨不出他是痛苦着还是欢喜着,是惊讶着还是故意喧哗着。所到之处,《黄昏隐去》,《水淹七军》。助纣为虐的,依旧是徐小虫、阿符们,左边擂鼓,右边呐喊,还有徐乐之,跟在后面自我陶醉地把一首好好的歌唱得七零八落,五音变成了六音,下句移成了上句。但师兄听得高兴,越发地东奔西突,又看见《青原》“站元丰桥斜斜的石阶上”,便扭着腰间盘突出的身子喊:《世风日下的日子我们一起裸奔》……
   我终究半天回不过神来。在青石路某幢公寓楼的某扇窗子旁,我只管举着一杯红酒,与夕阳争抢颜色。
   “秋天是一只粗糙的土陶瓶子,斜插着几枝凉瘦缄默的芦苇。”
   那时候距离秋天还远,我却在心里狠狠地掐灭一个蝉声,让这个句子跳跃着亮起来。师兄终于对我的背影忍无可忍,使劲将他的画纸往白里白,白到连街灯都暗了。这景象实在诡异。我举起一只手遮在额前,师兄却伸出食指竖在嘴边。这一回,他阴声阴气地说,《你嚷一声就鬼影幢幢》。
   是七七四十九个小时,不是七七四十九天。站在早晨的阳光下,我再次用目光打量无锡,像是在细心地擦拭一只透明的玻璃杯子。阿符坐在车里,斜着半边嘴角,笑得比阴谋更像阴谋。我也不管,青衣的水袖舞得花飞花谢,只是断断不吐他们预料中的台词:像一场秋天的奔跑,我将比一枚叶子,凋落得更快。
   师兄一旁微闭了眼,一面在脸上潦草地写着不屑,一面自言自语,说昨晚的那弯《冷月》:“江南的老宅子,一群花里花俏的女鬼,松松懈懈搭拉双拖鞋,似乎很遥远,一阵吃吃的笑声,门帘忽的掀开,却了无人影。你见不到任何一个影子,风呼呼的有点凛冽,一会急,一会缓,少时,笑声沉沦下去,竟然藏着罂粟花的香……”
   寒毛竖了起来。赶紧收敛了身形,问正打阴谋草稿的阿符:《江南,你上次说了吗》?阿符终于裂开另半边紧闭的嘴唇,露一脸坏笑,你师兄说了,你不用转身/江南/已经慢慢老去。这回答很有毁灭的力量,单刀赴会,终于寡不敌众。阿符又笑,不是还有《最后一张东风》么?
   唉呀,师兄说,“朱武白暂的手翻开最后一张东风”,《一个飘在唐朝的人》就成功《潜伏》到水墨中去了。这个朱武到底是谁?
   师兄猛然把眼睁开,黑着脸大吼:笨啊,哪里有什么东风,分明是《隐秘的假象》,充其量一些行云和一些流水的姿态——
   而已。
   2009.7.16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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