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3)
时间:2014-02-28 作者:张晓风 点击:次
而我笑笑,走开,假装去看窗外仰天的观音山,以及被含衔着的落日。我不能告诉她,她的性格里有种穷迫不舍的蛮横,如果我告诉她,她一定会叫起来,追根究底的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是人?为什么你在回避?人生的掷骰大赌场里你不下注吗?你既不做庄家,又不肯做赌双数、或者单数的赌徒,你真的如此超然吗?” 因为知道她要这样问我,所以干脆不说,让她无从问起。但逃不掉的,我自己终于这样问起自己来。然后,我发现我对自己耐心地解释起来。 记得不久以前在香港教书,有一天去买了一幅手染的床罩,是中国大陆民间的趣味。我把它罩在床上,一个人发呆发痴的看个不停。到了晚上该睡觉了,我竟睡不着,在沙发上靠靠,在桌边打个盹儿,也就混过去了,只因舍不得掀开啊,那么漂亮那么迷死人的东西啊!这样弄了一个礼拜,忽然读到朋友蒋勋的文章,提到民间杨柳青的年画,年年都要换新的,他的结论竟说连美也是不可沉陷不可耽溺的。我看了大为佩服,见面的时候我说:“真佩服你啊!能不耽美,我就做不到!”他笑起来:“老实说,我也做不到,你当我那些话是说给谁听的?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又猛然想起有一次看柏格曼的电影,其中一位小块有难,有人好心引述良言劝慰他,他哭笑不得,反讥了一句: “朋友,你真幸福——因为你说的话,你自己都相信。” 原来,所有的话,都是说给自己听的——说给或相信或不相信的自己听的——希望至少能让自己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我之所以想做树,想做菊,想做一枚蹄痕,想做月,想做一只残陋的碗,甚至是一条漠然不相干的裙子,不是因我生性超然,相反的是因为我这半生始终是江心一船,崖边一马,“船到江心马到崖”,许多事已不容回头,因而热泪常在目,意气恒在胸,血每沸扬,骨每鸣鸣然作中宵剑鸣,这样的人,如果允许我有愿,我且劝服我自己是江上清风,是石上苔痕,我正试着向自己做说客,要把自己说服啊!至于我听不听自己的劝告,我也不知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