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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爆米花(5)

    老常连忙把脑袋伸出来,看了两眼,也夸道:“还别说,我看了这么多人,这个小子是头一份。”

    正在白方铁盒子那里切米糕的老头停下了手,转身看了看那个高高的男人。炭炉的火光忽闪着小伙子脸上隐约的轮廓。老头取了一支烟,走到小伙子身边,停了片刻,敬了过去,说:“你多拉几把,我去上个厕所。”

    “得了。你去。”小伙子说。他拉得越发起兴了。

    老头朝巷子口去了。出了巷子口往右拐,就是厕所。大约五六分钟的样子,他回来了。他先来到了老常的窗户边,道:“借根绳子。长点儿的,结实点儿的。”

    老常想问问他做什么,又想起他素日的脾性,就噤了声,转身从屋里找了条绳子给他。递绳子的时候,老常看见老头的手有点儿哆嗦。这离开炉子才多大会儿?看来他也是不禁冻啊。老常想。

    老头拿着绳子来到了炭炉边。小伙子正有些厌倦了似的,看到老头,就连忙站起了身,一边给他让座,一边道:“快好了。”老头不说话,他沉默着,和年轻人面对面站着,朝着年轻人的脸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年轻人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就要跑,就在这一刹那,老头抡起了炭炉上的转锅,朝年轻人砸去。年轻人一转身,转锅砸在了年轻人的背上,棉夹克发出一阵激烈的嗤啦声,随即一股焦煳味向四周冲击开来。然后,转锅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火星噼里啪啦地闪耀着。周围的人都惊呼着退开,却又舍不得退得太远。只见老头转手就把年轻人的手扳住了,然后绳子便上了年轻人的脖颈,年轻人挣扎着,踢打着,老头则把整个身子都扑上去拧着。俩人绞缠在了一起,拼死地斗着,咻咻地喘着粗气。难舍难分。周围的人都呆住了。

    一阵尖利的警笛声响,110到了。

    “我的米花。”在老头就要跨上警车的时候,年轻女孩低声嘟囔。老头闻声折回了头,他捡起转锅,又放在了炭炉上,重新坐定,一手拉起了风箱,一手摇起了转锅。他拉啊拉,摇啊摇,拉啊拉,摇啊摇。主顾们都静静地站着,看着他。除了风箱声和转锅声,这个世界一片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时辰足了。老头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把烧得肚皮白亮的转锅从炭炉上取下,锅口对准上铁桶下麻袋的那件黑物事,用一根铁撬杠稳稳地插进锅口的阀门开关上,身子微微后倾,用力一揣。轰!

    老常和周围的人一起捂住了耳朵。看爆米花一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捂耳朵。

    8

    第二天,爆米花的老头没有来。他的三轮车还在老常的窗底下放着,炭炉已经灭了。那个上铁桶下麻袋的物事还在地上零乱地摊着,大小两个红塑料盆也还待在那里。还有那个矮小的马扎。新年喜洋洋的气氛里,这一堆没有主人的东西显得特别落魄,一副无家可归的孤儿神情。老常把它们归置了归置,收拾到了自家的地下室。他知道只要老头来,就会来找他要。他替他收拾起来,也算是处了一年的交情。周围的人也都惦记着这个老头。每次去老常的窗户那里买东西,都要问一句:“他来了吗?把东西取走了吗?”老常总是免不了发一番感慨,认真地回答几句。他想,只要这个老头来取东西,总会把那天晚上的缘故讲给他听。 ——替他保管了这么长时间的东西,让他费点儿唾沫讲讲他自己的故事,不算过分吧?怎么着都不过分呢。然而老常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爆米花的老头。那个老头始终没来。

    那天,社区警务室的片警来买烟,老常试探着朝他打听那个老头的事,没想到他还真知道。他说那个老头家在豫南,是个县政府的机关干部,临退休那一年,他跑出租的女儿被人劫杀了,案子早破了,人却总是逮不住。老头去催,公安局说警力不足,不能把精神头儿都放在这一件案子上。老头就提前办了退休,开始捉凶。来这个城市之前,他已经走过了六个地方。六年没回家了。六年里,他就带着这么个爆米花的摊子四处游荡,他老婆蹲在老家负责打探仇家的消息,听说仇家在哪里就告诉他,他就去哪里卧,一卧就是一年。没想到还真在这里遂了愿。

    【作者简介】乔叶,女,生于七十年代,河南省修武县人。已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出版有长篇小说《我是真的热爱你》,散文集《坐在我的左边》、《自己的观音》、《我们的翅膀店》等八部。获首届河南省文学奖及第三届河南省文学艺术成果奖,中篇小说《打火机》获本刊第十二届百花奖。现为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作品集乔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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