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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巩集·卷十六·书十八首(3)

  提刑都官阁下:伏承赐书,及示盛制六编,凡三千首,盛矣哉!文之多,工之深,且专以久也。其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天地、三辰、鬼神、山川、地理、四夷、中国、风俗、万物、治乱、善恶、通塞、离合、忧欢、怨怼,无不毕载,而其语则博而精,丽而不浮,其归要不离于道。视昔以文名于天下者,夫岂易至于是邪!

  巩之愚且懒,且为事物疾病所侵,以不专而且未久于学也,使之观若于海,不见其涯?,于深山长谷,不见其形势之所极,而敢议其大小高下邪?而阁下不以其所深且专以久者励巩,博而精、丽而不浮、其归本于道者教巩,乃告之曰:“其详择而去其非是者焉。”巩诚怪阁下自处之过,而为以赐巩者,乃所以怠且蔽之也。

  凡巩之学,盖将以学乎为身,以至于可以为人也,方愚且懒,且不专以久之病也,惟阁下之仁,岂欲怠且蔽之也?其欲使知阁下之贵而长,其业之富而成,而犹不止如是,能下于后辈如是,是所以教之也。孟子曰:吾不屑其教诲,是亦教诲之而已矣。敢不拜赐也?盛编尚且借观,而先以此谢,惶恐惶恐。不宣。巩再拜。

  【答袁陟书】

  巩顿首世弼足下:辱书说介甫事,或有以为矫者,而叹自信独立之难,因以教巩,以谓不仕未为非得计者。非足下爱我之深,处我之重,不至于此。虽亲戚之于我,未有过此者。然介甫者,彼其心固有所自得,世以为矫不矫,彼必不顾之,不足论也。

  至于仕进之说,则以巩所考于书,常谓古之仕者,皆道德明备,己有余力,而可以治人,非苟以治人而不足于己。故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然世不讲此久矣。故当孔子之时,独颜子者未尝仕,而孔子称之曰“好学”。其余弟子见于书者,独开之言如此。若巩之愚,固己不足者,方自勉于学,岂可以言仕不仕邪?就使异日有可仕之道,而仕不仕固自有时。古之君子,法度备于身,而有仕不仕者是也,岂为呶呶者邪?

  然巩不敢便自许不应举者,巩贫不得已也。亦不敢与古之所谓为贫者比,何则?彼固所谓道德明备而不遇于世者,非若巩之鄙,遽舍其学而欲谋食也,此其心愧于古人。然巩之家苟能自足,便可以处而一意于学。巩非好进而不知止者,此其心固无愧于古人。辱足下爱之深,处之重,不敢不报答。所示诗序及答杨生书,甚善甚善。不宣。巩顿首。

  【谢曹秀才书】

  巩顿首曹君茂才足下:嗟乎!世之好恶不同也。始足下试于有司,巩为封弥官,得足下与方造、孟起之辞而读之,以谓宜在高选。及来取号,而三人者皆无姓名,于是怃然自悔许与之妄。既而推之,特世之好恶不同耳。巩之许与,岂果为妄哉!今得足下之书,不以解名失得置于心,而汲汲以相从讲学为事,其博观于书而见于文字者,又过于巩向时之所与,甚盛。足下家居无事,可以优游以进其业,自力而不已,则其进孰能御哉?世之好恶不同,足下固已能不置于心。顾巩适自被召,不得与足下久相从学,此情之所??也。用此为谢。不宣。

  【谢吴秀才书】

  巩启:承足下不以大热之酷为可畏,畏途之阻为可惮,徒步之劳为可病,候问之勤为可讳,三及吾门,见投以书及所业五编。发而观之,足下之学多矣,见于文辞者亦多矣。其说往往有非乡闾新学所能至者,使能充其言,其得岂少哉?况其进之未已邪。顾不自足,忘前之患,而有求于鄙暗,推足下此志,其进岂可量哉?仆之所可告于足下者,无易于自勉也。薄遽不宣。

  【与王深父书】

  巩再拜:与深父别四年矣,向往之心,固不可以书道。而比得深父书,辄反复累纸示谕,相存之勤,相语之深,无不尽者。读之累日,不能释手,故亦欲委曲自叙己意以报。而怠惰因循,经涉岁月,遂使其意欲周而反略,其好欲密而反疏,以迄于今。顾深父所相与者,诚不在于书之疏数。然向往之心,非书则无以自解,而乖谬若此,不能不??然也。不审幸见察否?

  比得介甫书,知数到京师,比已还亳,即日不审动止如何?计太夫人在颍,子直代归,与诸令弟应举,皆在京师,各万福。巩此侍亲幸无恙。宣和日得书,四弟应举,今亦在京师。去年第二妹嫁王补之者,不幸疾不起。以二女甥之失其所依,而补之欲继旧好,遂以第七妹归之,此月初亦已成姻。巩质薄,去朋友远且久,其过失日积,而思虑日昏,其不免于小人之归者,将若之何?在官折节于奔走,悉力于米盐之末务,此固任小者之常,无不自安之意。顾初至时,遇在势者横逆,又议法数不合,常恐不免于构陷。方其险阻艰难之时,常欲求脱去,而卒无由。今于势者已更,幸自免于悔咎。而巩至此,亦已二年矣。

  比承谕及介甫所作王令志文,以为扬子不过,恐不然也。

  夫学者,其心笃于仁,其视听言动由于礼,则无常产而有常心,乃所履之一事耳。何则?使其心笃于仁,其视听言动由于礼,然而无常产也,则其于亲也,生事之以礼,故啜菽饮水之养,与养以天下一也;死葬之以礼,故敛手足形旋葬之葬,与葬以天下一也。而况于身乎?况于妻子乎?然其心笃于仁,其视听言动由于礼者,非尽于此也。故曰乃所履之一事耳。而孟子亦以谓无常产而有常心者,唯士为然,则为圣贤者不止于然也。介甫又谓士诚有常心,以操群圣人之说而力行之,此孔孟以下,所以有功于世也。

  夫学者,苟不能其心笃于仁,其视听言动由于礼,则必不能不失其常心,此后之学者之患也。苟能其心笃于仁,其视听言动由于礼,则必不失其常心,且既已皆中于礼矣,而复操何说而力行之哉?此学者治心修身,本末先后自然之理也。所以始乎为士,而终乎为圣人也。颜子三月不违仁,盖谓此也。人不堪其忧而不改其乐,盖乐此也。

  凡介甫之所言,似不与孔子之所言者合,故曰以为扬子不过,恐不然也。此吾徒所学之要义,以相去远,故略及之,不审以为如何?其他未及子细。剧寒自重,书至幸报答。不宣。巩再拜。

  【答王深父论扬雄书】

  蒙疏示巩,谓扬雄处王莽之际,合于箕子之明夷。常夷甫以谓纣为继世,箕子乃同姓之臣,事与雄不同。又谓《美新》之文,恐箕子不为也。又谓雄非有求于莽,特于义命有所未尽。巩思之恐皆不然。

  方纣之乱,微子、箕子、比干三子者,盖皆谏而不从,则相与谋,以谓去之可也,任其难可也,各以其所守自献于先生,不必同也。此见于《书》三子之志也。三子之志,或去或任其难,乃人臣不易之大义,非同姓独然者也。于是微子去之,比干谏而死,箕子谏而不从,至辱于囚奴。夫任其难者,箕子之志也,其谏而不从,至辱于囚奴,盖尽其志矣,不如比干之死,所谓各以其所守自献于先王,不必同也。当其辱于囚奴而就之,乃所谓明夷也。然而不去,非怀禄也;不死,非畏死也;辱于囚奴而就之,非无耻也。在我者,固彼之所不能易也。故曰内难而能正其志,又曰箕子之正,明不可息也。此箕子之事,见于《书》、《易》、《论语》,其说不同,而其终始可考者如此也。雄遭王莽之际,有所不得去,又不必死,辱于仕莽而就之,固所谓明夷也。然雄之言著于书,行著于史者,可得而考。不去非怀禄也,不死非畏死也,辱于仕莽而就之,非无耻也。在我者亦彼之所不能易也,故吾以谓与箕子合。吾之所谓与箕子合者如此,非谓合其事纣之初也。



作品集曾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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