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5)
时间:2021-03-09 作者:张洁 点击:次
子里的病。 一九八六年的时候,因为她的嘴角常有口水渗出,就猜想过她的脑血管可能有 问题。带她到宣武医院做过一系列的检查,结果什么问题也没有查出。不但没有查 出问题,给她做什么光栅检查的大夫还说她反应极快,由此说明她的身体极好。但 我心中的疑虑还是没能化解。不然为什么会渗口水? 一九九0年我们从美国回来后, 通过市政协王毅同志的帮助,找到协和医院的 中医顾问、北京市政协副主席。著名中医祝谌予大夫给妈看病。我以为对轻度的、 西医也许查不出的脑血管方面的疾病,中医还是相当有经验的。此外我还想通过中 医中药,把妈的身体调养得壮实一些。 等到自己渐渐地将很多事情淡漠,懂得了只有妈的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 最可宝贵的以后,便对未来的生活有了更平实的想法,那就是让妈快快活活地多活 几年,她能活着,就是我的幸福。 首先想到的是一九九二年再带她到美国和唐棣团聚,同时我还决定,今后不论 再去哪个国家,只要超过三个月,一定带上妈。既然一九八七年去奥地利访问带了 先生,以后为什么不能带妈?更不要说是参加国内的各种笔会。这就要求妈有一个 较为硬朗的身体才行。 祝大夫一搭脉,就说了一句让我心里一疼的话:“老太太把全身的劲都使光啦!” 此外,关于母亲的病情,他再没有说出什么。 祝大夫的这句话,既道出了母亲的病根,也道出了母亲的一生,是不是他那时 就看出母亲已是灯油耗尽,不论谁、不论什么办法,都是回天无力了。我也永远忘 不了那间屋子里的灯光,突然间就昏暗得让人心无抓挠。 我没敢搭腔,更不敢让大夫再说个仔细,我怕妈会想起她一生中许许多多、桩 桩件件都得豁出全身的劲儿去对付的事情。可是妈却淡淡地,像是没有听见的样子。 对于把她全身的劲儿都耗光了的往事,她已撂手,不再追念。 药, 从一九九0年冬吃到一九九一年春,口水还是照样地渗。二月二十六号我 又带她到北大医院做了脑部的cT检查,虽然还是查不出为什么流口水,但却查出她 有脑垂体瘤。才明白她的视力衰退不仅仅是白内障的原因。不过医生说,一个八十 岁的老人,就不必做垂体瘤的切除手术了。充其量,垂体瘤发展到最后影响的不过 是人体的身高、视力以及内分泌。更何况这种瘤子发展的很慢,也许老人等不到情 况最坏的那一天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把这个病说得太简单了。特别是内分泌对人体的重大的影响。 他建议再给母亲做一个加强的cT检查,不过这种检查要注射一种针剂,以使图 像更加清晰。 我当然没有把垂体瘤以及需要进一步检查的事告诉母亲。我只对她说,由于护 士的疏忽,上次做CT检查时忘记给她注射一种使显像更为清晰的针剂,所以前次的 检查等于白做,我们还得重新再做一次。 我这样欺骗她的时候,却忘记了这样一件事: 二月二十六号我带她做CT检查那天,见前面的人检查之前都先打一针,就问护 士使用的是不是一次性针头?护士说不是一次性针头,使用一次性针头要多花钱。 我说多花钱就多花钱。护士说,多花钱也没有,我正为这多花钱也没有的一次性针 头发愁,怕多次性针头消毒不严再给妈传染上什么病的时候,护士又说妈的检查不 必打针,我问为什么不必打针?护士说,那种针剂对老人和儿童有危险。 显然妈听见了,也记住了,倒是我忘记了。 尽管后来检查室的大夫给我开了专为老人和儿童使用的、比较安全的针剂处方, 妈也不肯再做进一步的检查。加上医生对垂体瘤的影响相当化险为夷、化有为无的 分析,这件事就放了下来,也可以说是耽误下来。 直到我发现妈的脸走了形,才想到那位医生的话不一定可靠。这次不管妈愿意 还是不愿意,我一定要把她的病查清楚。 便通过先生的关系,找到一位脑神经内科专家。他一看妈的CT片子,就说母亲 的垂体瘤已经很大了,必须赶快就诊。同时他又指出母亲的大脑也萎缩得相当厉害。 我问他脑萎缩可能引起的后果,他说:“无神智、痴呆、六亲不认和植物人差 不多等等……” “还有救吗?” “垂体瘤还可以手术,脑萎缩是毫无办法的事了。” 那一瞬间,像我每每遇到天塌地陷的非常情况一样,耳边就响起一种嗖嗖的音 响,像时光、像江河的流转。我一直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会是这样?现在我懂了, 那是上帝给予我的一种能力,我听见的,其实是人世是一个既不可拒绝、也不可挽 留的过程的暗示。 大势已去,眼前就是一盘残局。 我无助、无望、而又无奈。这一拳出手又快又狠,一下就把我打趴下了。可是 我只趴了一会儿就站起来了,我折腾了一辈子,从不认命。 我请求这位专家进一步的指点,他介绍我到天坛医院去找全国脑外科专家赵雅 度先生。赵大夫看了CT片子后,让我赶快带着母亲去做核磁共振,以便更准确地了 解病情。那时我才知道,除了加强的CT检查,还有这种不会对老年人造成伤害的检 查。我除了责怪自己没有全力以赴、为查清妈的病情想方设法之外,也后悔过于相 信北大医院那位医生的话,没有把垂体瘤对妈身体的危害考虑得那么严重。 我深感自己生活经验的不足,更感到身边没有一个不说是全力以赴,哪怕是略 尽人意的帮手。 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刻,我只有单枪匹马、心慌意乱地硬着头皮上了。 赵大夫当时就指点迷津他说, 做核磁共振有两个去处,三0一医院和博爱康复 中心。 先去了永定门外的博爱康复中心,联系的结果是一个月以后才能排到我们头上, 据说这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我如何可以等到那个时候? 铁路总医院的周东大夫很是帮忙,三天之内就帮我们联系上了一个机会。八月 二十三号,星期五,在铁道兵总指挥部医院做了核磁共振的检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