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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演义》里的四次“舌战”(2)

“难张温秦宓逞天辩”则是一次具有娱乐价值的斗嘴,也可说是“耍贫”。但它确实反映了秦宓比较渊博的知识和随机应变、快速反应的能力。

当时的背景,也是孙刘两家有意重新结盟(第二次吴蜀合作)。但东吴派来上次没机会向诸葛亮提问的使者张温。蜀汉方面发现这张温很傲慢,可这时诸葛亮的身份使他不便直接出面与张斗嘴,他也觉得张温不配与自己比试。孔明就暗地作了安排。

当西蜀高官们在城南邮亭给张温送行的时候,忽然有个人醉醺醺地闯了进来,大大咧咧拱了下手就自顾自坐在那里了。列位看官:如果不是诸葛亮事先安排,谁敢这么大胆?外面的保安就拦不住一个醉汉文人?

张温觉得奇怪,问这是谁。诸葛亮介绍说他叫秦宓,并说这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张温果然着了道,就和秦宓比试起来。

张温提的问题很怪:天有脑袋吗?有耳朵吗?有脚吗?

这几个怪问题,秦宓都巧妙地引用《诗经》作了回答:引用《大雅·皇矣》中的“乃眷西顾”回答上天有头,引用《小雅·鹤鸣》中的“声闻于天”回答上天有耳,引用《小雅·白华》中的“天步艰难”回答上天有脚。

前面三问是纯娱乐,而当张温问“天姓什么”时,秦宓回答:“姓刘。天子姓刘,可以推测老天姓刘。”张温发现对手把问题引到了政治上,产生了警觉。他也想借此做政治文章。想到吴在东、蜀在西,张温故意问:“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吧?”秦宓回答:“虽然是从东边出来,但最后落在了西边。”说得张温哑口无言。秦宓乘胜进击,反守为攻,张温只好认输。诸葛亮想到,毕竟这次外交活动目的是为两家和好,不能让客人太难堪,就给了张温一个台阶:“咱们说的都是酒话,闹着玩罢了。”于是,蜀方舌战胜利,吴方也达到了结盟目的。

第四次舌战可就不是闹着玩了,最终出了人命!

《三国演义》不是金庸式武侠小说,也不是科幻剧,居然有隔空杀人的情节。没有电磁波超声波核辐射气功,一个人仅凭语言,直接致另一个人于死地,乍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三国志》里并没有诸葛亮骂死王朗的记述,那里面的王朗有学问,为人也不错。这个我们且不管,且看小说如何写舌战杀敌。

诸葛亮伐魏,年已七十六岁的王朗主动请缨。魏主就命他为军师,辅助曹真、郭淮御敌。王朗非常自信地夸下海口,要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降诸葛亮。两军在祁山前面列好阵势,诸葛亮与王朗阵前刚见面时,两人还互相致礼。这时王朗仍相信自己有能力舌战取胜,所以首先发言。他先大讲汉末以来的历史,论证曹魏篡汉不是以权势取之,而是天命所归,并说诸葛亮与曹魏对敌是逆天而行。接着他渲染己方如何强大无敌。平心而论,王朗也是论辩高手,他的这番说辞音节铿锵,辞采华茂,其间还不忘对诸葛亮“大才”的恭维。讲完之后,他的心理期待是诸葛亮下车施礼;即使不降,也会礼貌地客气几句。

没料想,诸葛亮大笑之后,接下来的答词越来越严厉,最后变成破口大骂!

如前所述,倘是常规辩论,离开事理本身进行人身攻击总是不对,口出不逊更有失风度。用语愈下流,愈显自己下流。但诸葛亮这是在前线作战,与前面三次“舌战”语境迥异。他的目的就是要尽力杀伤对方。

并不是用语恶毒就能致敌于死地。关键在于,你所指斥对方弱点、缺陷、劣迹或罪行,必须是其所实有;你所依据的评判尺度或事理逻辑,必须是众所公认。倘纯粹无中生有,或对于对手的描绘与对手实际毫不相干,乃至截然相反,那么你骂得再狠,对方也毫发无损,反使自己显得可鄙可笑。诸葛亮深谙此道,他对王朗的攻击招招击中要害。开始时孔明对汉末历史的描述与王朗并无二致,岔口出现在对曹氏集团品德的判断上:前面董卓、李傕、郭汜之流劫持献帝、欺凌汉室是豺狼当道,曹氏父子所为与他们有何区别?你原先领的是大汉俸禄,却帮助篡汉者,只能算谄谀之臣!

在指出对方实质后,孔明又加上“皓首匹夫、苍髯老贼”的诅咒,其杀伤力可想而知。

《三国志》记载,王朗在身为汉朝官员时本也想忠于汉室。他任会稽太守,孙策来攻,功曹虞翻怕守不住,劝他跑。王朗觉得自己是汉朝官员,应该尽职守城。最后虽败于孙策,但孙策觉得他是儒雅君子,也未加害。后来曹操招他,他用一年时间从曲阿辗转来到,做了大官。曹丕即位后更加重用他。由此可以推测出两点:第一,王朗对是否忠于汉室不是不在乎;第二,他被曹氏父子重用,说明他在曹魏篡汉过程中起码没站在献帝一边,内心深处可能多少有些愧疚感。《三国演义》上述情节虽属虚构,却也合乎情理。

如果单是诸葛亮“会骂”,王朗也不一定就死。一个人被“骂死”,实际是被“气死”。之所以被气死,是因突发事件的走势与自己原来自我感觉、心理期待相去甚远,以至无法承受。对于把“面子”看得很重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王朗被“骂死”,除了事情发展与其心理期待相反,令其猝不及防,还说明他本人尚有羞耻之心。如果他是个没有任何道德底线、把丑行视为当然的人,结果也许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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