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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粮票(2)

    春喜跟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看见储德荣的眼睛里满是期盼,她赶紧低下头跟小曼说,快给你储叔泡一壶绿茶去。

    春喜边说边起身朝门外走,说你们玩儿着,我得去矿工资科一趟。

    春喜想,这会儿储德荣他们正赌着呢,她知道今天的饭钱是能收上来几桌的,因为刚开了支,不拿现金结算就不义气了。

    春喜下坡去了镇子,先找到邮局把储德荣拎来的鞋给儿子寄了包裹,缝包的时候想了想又去门旁边的小商店里买了两袋奶粉,回来塞进去,交钱拿了收据后出来去菜市场。花一百多块钱割了肉,买了些青菜和精盐胡椒之类的东西后,才拎了往回走。雪在不知不觉间下起来,路滑着呢,春喜只好走得慢点,傍晌午时才回到食堂里。

    储德荣他们几个人已经坐下来吃饭了,桌子上摆着一小盆鸡肉炖蘑菇粉条,还有几个配菜,喝着散装白酒,几人都吃得汗流浃背的样子。

    春喜说怎么没去单间吃啊?

    储德荣旁边坐着的一个小伙子边端酒杯边说,储科长说坐外面好,坐外面能看到老板娘。

    其他几个人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储德荣说喝酒也堵不住你的嘴,瞎说个啥?

    春喜也笑起来,说真的假的,我有啥好看的,都半老徐娘了,也不怕钝了你们的眼睛。

    坐在储德荣左边的一个胖男人结巴着说,咱们储科长说了,嫂子你的盘、盘亮。

    春喜知道他说的盘亮就是指夸她脸蛋漂亮,便佯装不知地说,那是啊,算你说对了兄弟,咱店里的盘子哪个不洗上几遍,不擦锃亮了不盛菜的。

    春喜的话引得大家伙儿又乐起来。

    食堂的外间厅里摆了四张小桌子,都坐满了,她进去转了一圈,见三个单间也都坐了人,心里喜兴了一下,出来提了壶热酒,挨桌给客人敬酒,说谢谢各位捧场啊,需要什么菜尽管点,今天菜价全给你们打九折。喝酒的人就都叫好,乱糟糟地说老板娘不光盘亮,还讲究。

    春喜就借机说,我讲究那没的说,今天你们也得给我讲究一回,矿上不是开工钱了吗,就给我用现金结一回账,我下个月好用这些钱给大家伙预备酒菜,行不行啊?

    储德荣就第一个跟了话,站起身嚷着说,没的说,这桌我请客,就用现金结,现在就算,说着话拍在桌子上两张带伟人头的钞票,随后把杯里的酒干了进去。

    其他几桌的人也都喊着说,现金结,总他妈的签单不是爷们儿做的事,不是开支了吗,结吧,把上回那顿也一起结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屋子里却依旧是热火朝天,地中间的火炉子里的火焰相当的旺盛,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炉膛的颜色跟喝酒的汉子们脸孔的颜色几乎是一模一样。

    储德荣站在吧台前结算今天的酒菜钱,说剩的钱不找了,再拿几瓶啤酒,他的话飘散着在屋子里回旋,手却一点不抖,趁机按在了春喜拿算盘的左手上。

    春喜也没动,就任由他的手按着自己的手,她觉得储德荣的手热乎乎的,浸着少许的汗渍。

    雪稍小些时,食堂里没人了,小曼打扫着屋里的卫生,大师傅老段跟切墩的李嫂那边的职工伙食饭堂也都差不多了。春喜结算了一下子,去掉毛利,几桌饭纯挣三百多块钱,真是不少了,还有晚上呢,说不准也爆满呢。春喜在心里想,要是每天都能收到现金该多好,那儿子的学费就不用愁了,大平子母亲的病也需要钱呢。春喜打开柜子上的锁,取出那厚厚一沓子白条子来,一张张又看了一遍,都是统一规格的白纸印制的,上面盖着矿上的红章子,下边空白处签着每一次的饭费数,签着经手人的名字,极其正统,她拿算盘又打了一遍,心就紧了一下,才三个月不到呢,竟有快四万块钱了,她听储德荣说过,这单子在矿里是很流通的,流通范围在矿属各营销部门,比如说矿食堂、矿煤炭经销处、供应科等等,内部人都管其叫白粮票,是可以顶钱用的。储德荣在一次跟她做完那件事后,还曾跟她说过,副矿长许长田不是跟你应了吗,到年底给你结,若到年底还是结不了,我帮你想办法,从我们物资科走账,咋也帮你兑些现金出来。

    春喜将票子重新放回到柜子里,锁好,在心里想,这四万多块白条子要是换成钱,按矿里允许她承包食堂时四六分成的说法,至少有二分之一的钱属于她,那年前就能拿出婆婆手术的那笔钱了。丈夫大平子不在了,可老人仍旧是孩子的奶奶,她不能不管,做人是要讲良心的。春喜又将那些今天收上来的现金数了一遍,心里是欢喜的,她觉得储德荣今天的举动是让她心里有所感动的,最起码说明一点,这个男人是爱她的,并没有把她当成性伙伴,想着储德荣带人来喝酒时拎双鞋的样子,想着他结账时大声吆喝给别人带头的样子,春喜的心就一热,她在心里想,今晚上要是储德荣打电话约她去家里待会儿,她是不会拒绝他的。

    井下出事了。

    采煤二队南风口的小井冒顶,有三个工人被埋在了下面,生死未卜。

    矿里组织了救援队,不分昼夜地挖掘搜救被困井下的工人。正在矿办大楼里找许副矿长的春喜听说了之后,马上撒腿往回跑,进食堂后就扯了嗓子跟大师傅老段说,今天中午关门,不外卖了,抓紧蒸包子,拌牛肉萝卜馅,大家伙儿都动手。老段说馅现成的,两大盆呢,蒸多少啊?

    春喜说五百个吧,要快,井下出事了,咱给救援队的人送点吃的去。

    老段说那就快和面吧,我把馅里再加点大葱,驱寒气的,几个人就忙活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包子蒸得了,全部拿白屉布裹好。装进小曼找来的几个大纸盒箱子里,装上雇来的面包车,再装上几箱矿泉水,直奔南风口的小井而去。

    刚刚下了一场雪的矿上,寒气逼人,出事地点小井口处却围了百多号人,除了挥锹舞镐的工人外,还有拿电钻的技术人员,正紧张而有序地开展救援工作。刘矿长为首的几个矿领导也陪着市里边的领导在研究营救方案。车停在跟前后,春喜打开了车门,叫小曼和老段在车里准备给大家发包子好趁热吃。



作品集徐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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