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瓦镇的南街口再往出走是一条沙石路,虽然很久没有修筑却也好走,因为拐过两道山梁后就都是缓坡了,路也平坦。路两边是农田和野甸子,站在伸到山梁梁的路面上能够看到远处的汤旺河,河水总是在太阳下闪着白光,有一种粼粼的雾气在你的眼睛里蒸腾。
可是尽管有这种耀眼的白光,你却听不到河水流动的声音,有人说那河水死了,说得很玄,似乎是欲言又止。
可河就是河,河的死与活又能怎么样呢?它跟人又能有什么关系。
建设每每从瓦镇骑车往曹村走时,他都要从缓坡上下去,小心翼翼地锁好车,将照相机挂在脖子上,穿过开了野花的草甸子,去到河边坐一会儿。
建设多半时候是要抽根烟的。那种很廉价的纸烟,握手或是大前门。拣一处干爽的草地躺下来,将第一口烟缕喷向天上的那些云朵。
烟缕是半蓝半黑的,云却是白的,这时候他的心就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似的,会觉到疼痛。
吸完了烟,建设就起身推起车子走。
自行车是半新不旧的,他穿的衣服也是半新不旧的。脖子上的那架120照相机也是半新不旧的。所有的旧,在使建设的眼神变得模糊。这时候那些云朵就会变成田梅的影子,在他的眼前忽左忽右地闪动。
河岸是三年前的河岸,田梅也是三年前的田梅,那时候建设还没有参军走呢,两个人正热恋着。他们挽着手,一起从瓦镇的巷子里走出来,走到河的边上。田梅走在他的左边,不时用脚踢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建设一边捏田梅的手一边说,那些花多好看,不踢它们不行么?田梅往往要嗔怪地小声说,不行,你再说连你一块踢。两个人就走到了河的边上,在一块干爽的草地上坐下来,拥抱和接吻。
吻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田梅就会推开建设,独自躺下来看云彩。
建设的手有时候会蛇一样游进田梅的衣襟里,抚在田梅的(禁止)上。那时候两个人都有冲动,但两个人都没有做什么。
四周没有一个人,河水哗哗流淌着,野甸子寂静无声,但两个人就那么躺着,有好几次都扯开了裤带,田梅任凭建设的手在她的(禁止)上走动,甚至摸到了她的(禁止),却没有做那件事。
建设想起田梅曾说过的话,你是属虎的,虎是要吃人的,我有点怕你。
建设知道田梅说的是撒娇的话,是挑逗的话,是有情感的话,但他没有真的碰她,他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我是属虎的,可我却生在冬月,生在冬月的虎是一只眠虎你知道么?眠虎就是睡着了的虎,而睡着了的虎是不会吃人的。
听建设这么一说,田梅的眼神就暗了下去,一种灵性的光忽然间就没有了。
三年前的河岸让他俩躺倒了很大一片青草,一些不知名字的野花也都在他们的脊背下凋谢了。
直到那个初冬的下午,已经穿上了军装的建设拉着田梅的手再一次来到汤旺河岸边,两个人吻得透不过气来时,田梅才对建设说,你这只冬眠的虎要走了,要去更远的山林狩猎,你就把我先吃了吧。说完这话的田梅就解开棉猴的扣子躺下来,红色的棉猴压倒了薄薄的积雪,竟是那么色彩分明。建设半跪在田梅的身边,捧起她的脸说,田梅你真是一朵好看的野花。
这时候田梅开始解自己的裤带,田梅解到一半的时候,河岸上忽然就刮起了一阵风,雪末子扑了田梅一身。建设就将田梅的手攥住了。建设说田梅你别解了,会冻感冒的,我们回家里吧,我母亲今晚值夜班。建设帮田梅扣好棉猴的纽扣拽她起来时,看见田梅的脸红得跟桃花一样。
后来他们回了建设的家,建设的母亲却在,母亲说她不去上夜班了,她请了假,特意留在家里帮建设收拾东西。田梅就说她也该回家了。建设送田梅走的时候跟田梅说,对不起啊,他不知道母亲是请了假的。田梅说没事,明天你上火车时我就不送你了,小海他们说要去送你的。建设就在雪巷里抱住了田梅说再让我摸摸你的身子吧,田梅却把他手挡开了,田梅说天太冷了,说完就一个人消失在昏暗的胡同里。
二
建设骑着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向曹村蹬着,在心里想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这些发生在三年前的事还去想它干吗?走到林家湾跟曹村岔路口的时候,建设站住了,他拿衣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喘息了一会儿才又骑车奔曹村去。
建设身上的旧军衣湿了一大块时,他将车子骑到了曹村的村口,建设就碰到了西街豆腐坊的曹老六。曹老六已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喜欢逗乐子,每次遇见建设都要跟他说那个有关印蝴蝶的笑话。就是一个东北二人转里讲的笑话,说女人用自己的臀部蘸了颜料往彩纸上印蝴蝶,拿到集市上去当画卖,邻家的一个男人偷学也拿自己的臀部来印,却多出一根裆下的东西,印出来的自然不是蝴蝶而是蜻蜓了。曹老六推着平板车跟建设打招呼说,去满菊家印蝴蝶呀?
建设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回应曹老六说,给她们送照片去。
半年前他刚到曹村给人照相的时候,曹老六看到了建设自己用暗箱洗出来的照片。当时曹老六捧着那些黑白照片看过稀奇之后,在跟建设一块出村送豆腐的路上就跟建设说了那个关于印蝴蝶的笑话。
曹老六说完那笑话看建设也跟着笑了,就把满是褶皱的脸放下了,说兄弟你印照片的技术还不赖嘛。
建设告别曹老六后,就推车进了村,他先拐向村北直接去了满菊家,他想给满菊送完照片后,依次是曹二丫、万财嫂子、小红和胖婶,她们都照了呢。
建设先奔满菊家其实还有一档子原因,他主动给满菊加洗了一张六寸的照片。满菊并没付这六寸的钱,他觉得满菊这张站在黄瓜架前照的相,实在是太好了,真正照出了精气神。虽说是黑白照片,但层次却相当分明,脸的光线跟瓜藤的搭配恰到好处。
昨天晚上建设早早就吃了碗挂面,便一头钻到暗室里,泡药水、冲卷、洗相,忙得满头大汗。他看着满菊的照片在自制的洗相机上渐渐显影,心里真是相当的有成就感。
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他给这个乡下女人照了四回相,每次收三块钱,洗两张黑白照片。他觉得他十里八乡骑车转着给人照相不光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生计和温饱,更重要的是他复员回来了,在等工作并温习他在部队所学的特长,他可是军地两用人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