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福尔摩斯(4)
时间:2013-03-12 作者:毕淑敏 点击:次
“我既不是打人者又不是被打者,我怎么会知道当时的情况!”他的话滴水不漏,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公(又鸟)。 “但你每天早上都要到路边去,今天早上也很可能看到些情况。”我咬住问。 “我去是去了,可我没看见。我已经有二十天没看见他们,为什么今天就一定应该看见?”男孩子突然委屈起来。 二十天这个数字引起了我的注意。作为也也的普通同学,这份关心是否过于精确?况且在打人者不多的话语中,也鲜明地出现了时间概念。这其中,可有蛛丝马迹的联系? “听说你说过让也也和维娅从你家门前的丁字路口过?”我问。 “没有。”周东矢口否认。 本来这不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问题,但他的否认,引起了我的高度警觉。 “也也,周东是否说过这个话?”我提问证人。 “说过的,周东,你忘了,那是在x时x地……”也也很热心地提示他的朋友。 “没有。”周东依旧断然拒绝。 这其中有鬼:谎言必然企图遮盖什么。尽管他不是凶手,我要通过他,把疤孩子找出来。 “阿姨知道不是你。也也与你是好同学,也也挨了打,你应该帮助阿姨。也也没有死,也没有瞎了眼睛,以后总会把疤孩子认出来。你说了,阿姨有奖赏。” 我觉得自己的活,不但苍白无力,而且充满虚伪。我对面前这个比我还高的长胡须的男孩十分仇恨,几乎认定他是一个阴险的幕后策划者,苦于没有证据。我要借他的手拿到这证据,便使用胡萝卜加大棒。 事情绝不像我想的那样简单。周东显得比我老练:“阿姨的意思是说我和打人的人认识,可我确实不认识。您要是还不相信我,这样吧,明早上您领着也也到我们学校去,跟教导处说,让同学们站成一排,让也也一个人一个人地认,这样总行了吧!” 这一次我不仅是瞠目结舌,简直是目瞪口呆。周东这样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办法算得上完美无缺。也也跃跃欲试:“脸上的疤,如果是刀子划的,大约过多长时间就看不出来了?”。 “要经过整整一个夏天的太阳照射之后,伤疤才会消失。”我心不在焉地说。 “那我是一定可以认出来的。”也也很有把握。 周东的母亲见自己儿子处事得体,不觉得意:“就这么着办吧!明天你领上你儿子,到我儿子的学校去查,查到了,自然什么都清焚了。查不到,与我们无关。您说是不是?” 我想说不是。可我什么也没说,我一个成年人,落入了一个少年的圈套,他的无懈可击在我看来满是缝隙,从中逼射出少年人的阴冷!我养育了也也的单纯和善良,我以为所有的少年人都对成年人唯唯诺诺。没想到这刚长出胡须的男孩子,为我划出了一条马陵道,我百不情愿,却只有乖乖地走下去。 我拉着也也回家。城市到处有刺目的灯光,黑夜便显得支离破碎,像牛奶杯卫浮动的铅笔灰。 家在六楼。在心情不好又没吃饭的时候,家好像修建在天上。也也的手已饿得瘫软,他要我拉他上楼。 楼梯里所有的灯泡都不亮,这在公寓楼里很正常。总算走到家门,突然在黑黝黝的背景中矗起一个更为黑黝黝的人影。 我没有害怕。心灵好疲惫,已没有害怕的能量。再说儿子在身边,我要保持尊严。 “谁?”我问。 “我。”答道。是个女人。 中国人的社交面窄,一个“我”字延续出的音域,已足以让人分辨出身份,但我不知道她是谁。 “我是维娅的妈妈。”她说。 今天我注定要同许多的妈妈打交道。我刚从她那儿出来不久,她又想起了什么话要对我说? 也也满脸沮丧,他的馄饨看来是吃不上了。干涸的馄饨皮裹着橙红色的肉馅依稀透明,乍着双翅好像一只只肉燕。“你去吃方便面吧!”我吩咐道,也也听话地走进厨房。 “我来跟你说……我早就想跟你说,可是刚才孩子在。不要让孩子听见。我知道这件事……不,是我猜到的。我不想说,可是我还得说……都是孩子,都是妈妈……”漂亮的女人颠三倒四,你完全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唯一的只有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