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于役(8)
时间:2013-02-22 作者:毕淑敏 点击:次
门外极黑,高耸的昆仑山遮盖了半天星光,余下的半天又被厚厚的阴霾捂死,人仿佛在墨汁里游动。远处有几点转动的灯光,好象是上下岗的哨兵。 门贴着门,不过三两步的距离,丁宁敲响了门,虎姐把门打开,却又拦着门不让她进去。 一股新鲜浓郁的汗气从虎姐赤着的臂膀上发散而出,同着脉跳的频率,有节奏地扑面面来,平日整齐的头发云雾般蓬乱着,额前几缕胶着在皮肤上,黑而发亮,象是一片扯烂了的黑布。她的眼球快速移动着,不知在窥探什么,可就是不看近在飓尺的丁宁。 远处的灯光竟象被线拽着似的摇曳而来,四周不知何时亮起星星点点的光斑,好象夏夜的萤火虫突然聚会,黑暗中不知埋伏着多少人马。 丁宁正想看个究竟,虎姐一把把她揪了进来。劲道极大,扯得她一个跟跄。 “丁医生、丁大姐……求求你了,发发善心,救救我……救救我们……”虎姐的声音全变了形,好象一个陌生的老女人。 手电筒已从远处朦朦胧胧地射过来了。屋内没有点灯,却有影影绰绰浮动的光晕。于是丁宁看到了一个男子——一个青年男子——正在手足并用地往身上套衣服。窗外远处一道手电光石火般地一闪,象鞭子一样掠过他的面部…… 原来是他! 留守处只配发极简单的营具,简朴得象延安的窑洞。家里增丁添口过往客人,连把多余的吃饭椅子都没有。边防军人们就开始动脑筋想办法了。好在山上有大批的空罐头箱、弹药箱,都是上好的板材。捣鼓点这玩艺下来,也不算物资倒流。稍作加工,便成为橱柜饭桌的原料。 一天,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走进卫生所,右手指紧捏着左手指,滴嗒的血迹还是洒了一路。 “怎么搞的?”丁宁迅速迎上去。 “斧子砍的。”他极力把话说标准,仍流露出极鲜明的地方色彩。 伤口很深,小伙子又很面生,且没有山上下来的散兵游勇那种目空一切的气概,丁宁不得不问详细些。 “他是木匠,在咱这儿给人打家具的。”一个女人忙不迭地从门外闪进来,生怕丁宁会见死不救。原来是虎姐。 这种见血的红伤,就是对方是个俘虏,出于人道,丁宁也会包扎的。她不喜欢别人在她工作的时候指指点点。便冷淡地用眉梢朝墙上一挑:那里贴着一个巨大的“静”字。 虎姐禁了声。专注地看着小木匠由于捏得过紧而象鱼肚一样苍白的手指。 龚站长变得顾家了,人没下来,倒把做家具的木料预备齐了。丁宁这样想着,用丝线将小木匠的伤口缝好,裹上纱布。“注意别沾水。三天过后来换药。看看有没有感染。” 三天过去了。小木匠没有来。丁宁多少有点不放心。万一化脓了,他以后做木匠的前景就不会很辉煌。一个医生缝合一个伤口,就是制出了一件成品,是要保修的。丁宁便去找他,私下里也有自己一点小小的私念。 丁宁的婚姻进行曲已经接近高潮。男朋友已将所有的家具置齐,并让鸿雁驮来了未来新居的平面设计图。万事具备,只差新娘和一对沙发。他嫌街上卖的沙发式样不好,拟自己打一种新颖的。沙发腿的结构还没有最后定下来,要丁宁拿个主意。不妨问问小木匠,他的乡下口音极重,大土若洋,也许民间色彩更能标新立异呢! 满地都是发卷一样蜷曲的刨花,空气中散发着清晨树林子的味道。小木匠受伤的手指翘起,其余的手指推动刨子,身形起伏,十分卖力。旁边蹲着一个女人,在帮他洗衣服。 又是虎姐!了宁面露惊异之色。 “不是你说不要让他手沾水吗?”虎姐反问道。 是啊,丁宁是说过这个话。可不让他洗也不一定非得你洗啊? 拆下来的箱板很多,单是锈了的铁钉便积了一大盘,象一碟面目狰狞的菜肴。 “真看不出,老龚象个后勤部长,把整个昆仑山的木头箱子都拾缀来了吧?”丁宁边察看伤口边说。还好,愈合正常。 “他哪有那本事!这都是给处长家做的。” 轮到丁宁吃惊了。麻处长一不上山,二不管库,神通真大。又一想,也不难。 还是管自己的事,把沙发腿及早做好,离开这遥远的蛮荒地带吧。 丁宁问小木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