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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无缝(3)


    丈夫现在到国外去了,一切的担子都落到邹安一人身上。       
    邹安没能给孩子喂成奶的原因,不是邹安。兔唇的孩子根本就无法吮吸母亲的乳汁。他们的嘴是一个破烂的漏斗。面对粮仓,饿得啼哭不止。       
    产后淤积的乳汁象两颗手雷,紧邦邦地坠在邹安的前胸,使她行走时有一种扑倒的感觉。她为儿子沏好了进口的奶粉,但这个畸形的孩子仍无法进食。牛奶在嘴里四溢,泡沫溢满了脸颊。偶尔流进咽喉的乳汁引起剧烈的呛咳,小小的孩子憋得象要爆炸的栗子。       
    邹安把孩子往床上一丢,好象小时扔一个破布娃娃。这样的孩子有什么用呢?他的存在,不但是父母的耻辱,更是自身的苦难啊!       
    猛烈的震荡救了豁豁嘴的孩子,呛进气管的乳汁弹了出来,呼吸欢畅了,饥饿的哭声十分嘹亮。       
    婆婆忍不住了,说:“你抱抱他。”媳妇是从大地方来的,自有一套养孩子的理论,乡下的老太太原不敢多嘴的。但孙儿的哭声使她勇敢起来。       
    邹安只好抱起孩子。婴儿的哭声由于身体位置的变换,暂停了一下。但根本问题没解决,他继续用所有的力量向世界表达不休的愤懑。       
    “你一个当娘的,不能老叫孩子这样哭啊!”奶奶实在听不下去了,顾不得城里媳妇的面子,摆出婆婆的威严。       
    “可是这能怪我吗?他的嘴根本就不是人嘴,是兔子嘴。我总不能喂他青草吧!”邹安也哭起来了。       
    婆婆这才明白,虽然世界上的人已经能把自己送到月亮里当嫦娥,可并没有发明出给豁豁嘴的孩子专用的吃食。还得用乡下的老法子,把面糊糊一勺勺地填进小婴儿的嗓子眼,才能既喂饱他,又呛不着他……       
    姥姥看邹安给孩子喂奶糊,笨手笨脚的,就说:“孩子挺胖的,要是不看脸,根本就不知道有毛病。你带的不错,怎么干起活来这么不在行?”       
    邹安手忙脚乱地说:“在那儿,都是他奶奶给喂的。我不能看见这张有残疾的脸。看着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嘴唇也豁开了。毕竟他和我太象了。”       
    姥姥就叹了一口气,接过小勺说:“我来吧。”       
    面糊糊里搀了雀巢奶粉,挺香。       
    邹安抱着孩子进了整容医院。       
    “医生,求求您,请给我的孩子做手术吧!”她对外科医生说。       
    医生看了一眼,仅一眼,他就什么都明白了。有经验的医生就象屠宰商人,张口就能说出杀了一口猪,可出多少净肉。       
    孩子包在名贵的褪褓之中,脸上覆着淡金色的绒毛,象一颗新鲜的芒果。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婴儿微笑了。这就把他的缺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我们这里作这个手术是有把握的。只是,他多大了?”医生迅速登记着。       
    “5个月零3天。”邹安说。她记得很清楚,这就是她在痛苦中煎熬的时间。       
    “哦,真对不起。我们现在没法收他住院手术。”医生遗憾地放下了薪水钢笔。       
    “是不是……”邹安想起了有关医生红包的种种传闻。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歇了5个月的产假,仿佛进了空难的黑匣子,外界的事一概隔膜了。       
    “我们还是比较宽裕的,为了这个孩子,只要能治好他的嘴,我们很愿意谢谢医生……”她笨掘地说着,脸上绷得象涂满了面膜,心中充溢怨恨。都是怀中的这个丑陋婴儿,使她从高贵的地位跌下来,低三下四地求人!       
    “不不。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这个孩子太小了。按照我们的经验,要在孩子18个月以后,成功的把握才比较大……”医生解释。       
    “但是,我看了有关的书,上面说国外现在已经把这个界限提到了6个月。”邹安试探地说。她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那书上说的是1岁,邹安把它萎缩了一半。她看了那本资料的出版时间,已经过时了。她想科学在日新月异地发展,这样一个小小的修补木,对于已经能嫁接基因的医学来说,该是易如反掌的事。       
    秃顶的医生什么也没说。也许他识破了邹安的谎言,可是他还是点了头。“从理论上说,手术是越早越好,有利于恢复得象正常孩子,但是,太早了,孩子太小,手术的麻醉风险太大。”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       
    邹安误会了医生的话。假如他说的是“危险太大”,她就会慎重地考虑。但医生说的是“风险”,邹安就以为是指医务上的麻烦多。她就使劲说服医生,为她的小婴儿开一个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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