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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十二)(3)



    “我哪回都没扔……”桂荣委屈地掀起嘴,偷眼看看老舅。

    “是我?是我?”桂耀蹦起嚷道,‘坏丫头。就知道告状!“

    “我没告。”桂荣红起脸。

    ‘告了!告了!坏丫头!“桂耀叫得更响。

    “桂耀,你要气死你姐?!”老爷子的老伴在那头屋里的床上听见了,呵斥。她有病。常得躺着。大屋里没女人收拾,也就显见得乱。

    桂荣、桂耀去厨房了。老爷子得意地打量着自己心爱的外甥女的背影,问谢平:“咋样?我那小丫头?”

    “懂事……可爱……”

    “可爱……不假啊,都这么说。只可惜了她!没长在你们上海!”老爷子叹息道。那由衷的赞赏和心爱,使他狭长而灰白的脸庞上布满了温柔的光泽。

    不一会儿,陪客陆续驾到。会计徐到里,转业干部,是其中年龄最大的。一脸麻坑。人却最温和。老也穿着件旧军棉大衣,进屋也不脱。扣子还扣得死死板板。那还是部队大换装前发的那种,不带剪绒领的。人字斜纹面布,军黄色,快洗白了。卫生员淡见三,在场部见过。典型的中亚美男子型。黑褐色的眼睛热烈。鼻子尖挺。颧骨高突。臂弯有力。腿细长而又壮实。皮肤亮得跟上了十七八层桐油似的。头发天然地带卷。鬼机灵。有心计。还能用扑克牌玩三十六套把戏。但至今还是个单身汉。于书田一进屋先跟谢平亲热地点了点头,表示已是老熟人了。说起了头,才知道他还是分场机务大组的大组长。少不得的大角色呢!他个儿不高。墩实。有力。在部队是个刺杀标兵。转业前,跟军教导大队政委的女儿搞上了对象。那政委还真放他闺女跟书田上这戈壁滩来了。现目今她在分场部当统计员。比他小两岁又跟他

    一路转业来的淡见三常跟他开玩笑:“唉!我嫂子当初咋单看上了你呢?瞧你那样,倒像倒扣起的泡菜坛子!说说,你咋把我嫂子蒙上手的。让我也学学这第三十七套戏法。”第四个来的是司务长关敬春。原先是雷达兵。江苏常熟地方人。标准的南方小白脸。也瘦。一张嘴,死也分不清“黄”和“王”,“屎”和“死”。因为是司务长,他就没空着手来。提着一个南方的竹编小菜篮。篮里稳稳坐着个小钢精锅,放小半锅开水。开水里又坐着一只海碗。海碗里,白菜打底,上边团团转放起四个

    四喜丸子——在南方,人称“狮子头”。不过司务长这“狮子头”是素的。“尝尝看尝尝看。上海在我江苏地盘上。阿拉也好算依半个老乡……”他笑道。“红屁股猴子充花旦,还撅得怪高哩!你瞎拉啥老乡!”淡见三笑着挖苦他。最后来的,是大车班班长韩天有。他穿着件很旧的蓝布面子短皮大衣,缝上个棕色的剪绒大翻领。身条宽厚,像块活动门板。进屋朝谢平微笑着点点头,问声:“来了?”算是招呼过了。尔后,便朝墙根前一蹲。老爷子回头对他说:“把皮袄脱了吧。”他才又站起脱衣。脱完,把短大衣横起搁自己腿面上,又蹲下了,还是绵绵地笑着,一声不吭。来的这几位,毋庸赘言,都是老爷子手下的“主将”。除过韩天有,那几位都是同一年、坐同一趟车转业来的。韩天有这人复杂些,集当兵。盲流、新生员三种身份于一身。他原先在部队上当文书。有一年被派到地方上去训练民兵。枪走火。

    一颗子弹穿了姐妹俩。一死一伤。他被军事法庭判了刑。刑满释放,他被递解回甘肃老家。前几年甘肃饿死人。他带了件皮袄,背了个小包袱,爬上往西的货车,‘琉“到这达来了。开始只说是盲流,收下了。搁在砖瓦厂打砖坯。一天打一千好几,把厂长高兴坏了,以为得了个宝。后来发函一查,才知道蹲过大狱。军事监狱也是狱嘛。隐瞒历史。先说是要把他押回原籍。也是老爷子知道了,说,我那儿没人肯去。他要肯去,我收下。有人替他担心。他还是那句老话:不就是因为枪走火才打死人的吗?我那儿还有存心拿刀砍人的呢!马靠调教,人不也全靠调教?给我!其实,老爷子是心疼他当过兵又倒了这一头霉。韩天有自己呢,也确实能干、肯干。叫干啥就干啥。只要有苞谷馍吃就行!还从不计较给多给少。今年老爷子提他起来当了大车班班长。他想想,都半夜了,还跑到老爷子家门前,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好大一阵子!他没想到老爷子还真能把他当个人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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