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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凸(139~143)(4)



    慎重对待一个,就能团结和瓦解一片,其威力可能比动用一个师一个军的兵力还要大。这方面的经验,我们不是曾多次传达推广过吗?

    为什么到我这儿就不能这么做、做了就好像犯了大罪一般?

    我没直接回房间。我不想回房间。我直接走向海堤。我听堤外的大海匐匐作响。漆黑一片的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我只能感受到大海发起冲击时引发的震撼。颤动。

    不一会儿,我觉得身后有人走了过来。

    “不吃饭,观海景,好雅兴。”是那个年轻的“副专员”。

    “……”我没有回答。我也不想回答。我怕我一张嘴,就会跟他“顶”撞起来,而上海局有关领导的指示十分明确,不许我跟他顶牛。

    “走。上我那儿坐一会儿。”他发出邀请。

    “太晚了吧。要处分,也等明天吧。”

    “谁要处分你?你这情绪不对。”

    “我知道我不对。”

    “你不知道!”他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我不作声了。我知道我不能作声,不能张嘴。

    “走。”他几乎在下命令了。

    他没住在军管会大院里。我们原先为他在这个大院里准备了一个套间,地方还算宽敞,找人谈点什么也方便。他不要。偏偏提出要住南城的“文香阁”。军管会的一个副主任笑着对他说道:“朱专员,看来您对我们通海城的情况是熟透熟透啊。”他没正面回答这位副主任的调侃,只是打听:“原先收藏在文香阁里的那几部线装书,像《四部备要》、《四部丛刊》,还有《纲鉴易知录》、《古文释义》、《白话四书》、《清史稿》、《唐诗全解》……都还在吗?”那位文化程度并不算高的副主任对这个什么《备要》。《知录》的,可太不在行了,便只得回头去问身边的秘书:“在不在?啊?”

    “文香阁”是当初江南名士文征明建来送给金陵城里一位通海籍名妓的。此阁建来十分精妙。东西宽不足两丈,南北却有三四十丈长。纵向依次布置了厅堂榭园竹石池林,真可以用得上石涛的那句话:“搜尽奇峰打草稿”。其间自然少不了还要布置一座专供那位名技居住的闺楼。闺楼虽非镶金嵌银,通体只用楠木雕镂而成,却显得尤其华贵而淳厚。楼早改作藏书用。园子则被荒草野荆所累。副专员看中这里的一种意味,只让人收拾了最后一井那月洞门门楣上题有“宛在”两字的小院住下。三小间平房一间做了卧室。一间做了会客室。一间住了警卫员。并把检查组其他的同志,也安排在相邻的小院里了。

    房间刚用石灰水粉刷过。一桌一椅一个老旧的板箱式书柜,再加一个带蚊帐的大床。没有一件是多余的,没有一处不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军管会送来的那床大红团花锦簇绸面的新棉被,连同那条八斤重的新棉褥,都让他叠起来放在床脚边一张大方凳上了。他用的是一套他自己带来的被褥。一条套在军用黄布被套里的褥子,极薄极薄。一条铁灰色的军用毛毯。落雪天,最多也只允许再压上一件军棉大衣。他从来不许自己喝热水。从来不许自己在晚饭时吃荤腥。即便在允许自己吃荤腥的中午,也从来不许自己吃两只以上的荤菜。一般总是在炒青椒或炒葫芦瓜片时,稍稍地放进几片肉,或者蒸几条小成鱼。他从来不允许自己在十二点以前上床。上床前,他总要做一篇日记。日记本是他自己用毛边纸装订起来的。早上五点三十分准时起床。二十分钟跑步。五十下俯卧撑。还有一套独到的健身操:拍打全身。噼噼啪啪拍通了全身的经络血脉。切实贯彻中医的一个基本理论,通则盛。然后是一个冷水澡。拼命用干毛巾把全身擦红。再雄纠纠气昂昂地去吃早点。一杯冷开水。两个蒸山芋。或一杯冷开水,一大碗老麦牺粥。尽可能地再吸一个到两个生鸡蛋。他觉得鸡蛋里所包含的营养,用两个字便能说尽,那就是:全部。他还有一个习惯也是别人难以想象的,每月都要在月尾的那两天里,吃一点大黄,让自己彻底地泻一下。攻下泻火。清理。排毒。因此他总是感到非常通畅。非常兴奋。非常“自以为是”。不管是谁,只要跟他一起工作上几天,就会感觉出他身上自有一种非凡的魅力。的确吸引你。同时也让恨他忌他的人更恨他更忌他。非常想不理睬他但又常常想偷偷瞄他一眼。注意他一切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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