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楼下的草民(2)
时间:2023-06-27 作者:乔忠延 点击:次
村里的横祸来了,扑来一群鬼子,闹得鸡飞狗跳,临走一把火烧掉不少房子。所幸,村子紧靠山岭,人们兔子般地钻进山里,逃了活命。回到村里,人们愤怒了,缠着狗剩打骂。狗剩不说话,不还手,只瞪着眼睛看着疯野的人们。众人出够气,走了,狗剩也走了。 众人是回去收拾残破的屋舍,狗剩却出了村,弯到那只狗的坟上。他又磕了三个头,上了山。 从此,山尖尖上冒起了炊烟,那里有了个一家庄。 从此,每年清明节那座狗坟上都有人挂纸烧钱,是一家庄的狗剩下来干的。 一年又一年,狗剩老了,老成了狗剩爷,也没有断了狗坟上的香火纸钱。每年拄着拐棍,摇晃着身子也来,也来跪拜倒在鬼子枪口下的那条狗。 狗剩爷老了,死了。他的坟就在狗坟的下首,儿子是根据爸的嘱咐安葬的他。初说时,儿子不干,乡村的风俗埋在上首的是长辈,下首的是儿孙。人怎么能拜狗为祖呢?狗剩爷叹口气说: “狗怎么了?人要是有狗的骨气就好了!” 儿子不解,孙子更不解,于是,狗剩爷就说了上面的往事。儿子、孙子服了,认了。 后来,年年清明节那狗的坟上依然有香火,有纸钱。 再后来,狗坟前耸立起一尊碑,没有碑文,青石上只刻着一个很大很大的“狗”字! 朝西的厦子 老宅有所厦子,坐东朝西,东厦。 西面是院子,院墙。院子不大,院墙不高。墙外是野地,老宅在村子尽西头。 村外的野地有条官道,远处还有座山。远看山不高,近了却难攀呢!东厦朝着那野地,那官道,那山岭,看似挺显眼的。 其实东厦很背隐。这是大门的缘故。大门朝南,门外的两边都是房子。高高的房背墙不屑一顾地甩下四五尺宽的一隙小道,窄、暗、幽,这就使东厦难见天日了。大门不畅,好多不便。担柴驮炭,稍不留神,扁担梢,驮子沿,就碰了人家的背墙。碰重了,惊动了屋里人,难免不出来,少不了赔情说好话,多费多少口舌! 东厦不讨人喜欢。 猛然间东厦的行情变了。住下自家人不说,还庇护了左邻右舍的姑娘、媳妇和小娃们。那是泛日本的年头。炮楼下来的鬼子像红眼狼一样扑进村里,嗷嗷嚎叫。年轻力壮的一听见风声,撒腿就跑了,钻山沟,下河湾,撇下一群娘儿们,那个愁呀,真没法说!我的奶奶,当然那时她还不是奶奶,刚有当妈的份儿。她心慌腿软挪不动窝儿,别说跑啦!耳听得厦背后鸡飞狗叫,忽然情急生智,抱了几捆玉茭杆,掩住了大门。然后,娘们几个悄悄伏在屋里,蹴在地上,静静听着村里的声响,近了,高了,渐渐又远了,没了。鬼子在门前转了几遭,也没有发现玉茭杆后面的大门和厦子。鬼子退了。好久,奶奶才出了厦子,扒在西墙往外眊,见没动静,才唤娃儿们出来。这天,村里扰害得够呛,鸡被抓了,狗被杀了,粮被抢了,姑娘、媳妇也有被糟践的。鬼子没进院的,就我一家。 日后,逢有鬼子扰害,我家的院门一堵,东厦里蹴满了逃不脱的姑娘、媳妇们。初进东厦,都憋得慌。渐渐习惯了,常常一个白天躲在屋里,嗫嗫地蹴着,不说,不动,不吃,熬的日头落了,村上没了动静,才出来透风。 人顺溜,鸡也通了人性。我家那黑母鸡,也在窝里乖乖地躲着。头遭鬼子闹时,它傻愣着在胡同里转悠,大马靴们呼啦围上来了,它明白这伙小矮子没安好心,慌忙扑扇翅膀,朝天猛飞。幸亏扇了几下翅膀,地上的灰尘乱飞,迷了大马靴们的眼窝。黑母鸡得空飞上了屋顶,踩着厦脊逃到村外的玉茭地里了。大马靴们挥着长刀再追时,早没了影。奶奶说,那回够玄乎的,要是黑儿飞进院里,引来鬼子,我娘儿们全完了。真真是没眼的麻雀天照应哩!此后,每有动静,奶奶一唤,黑母鸡马上卧在地上,被抱回厦里,悄没声息地躲在窝里。下了蛋,也不像平日那么咯咯嘎嘎报功了。鸡也怕了。 有一回,差点出了大乱子。奶奶说,一厦子人刚蹴下,嗖嗖的枪子接连从窗户上往里飞,打到东墙上,直冒火星,墙壁哗哗往下落土。前院二婶家小顺子刚过头生日,还奶在怀里,见势吓得哇哇大哭。胡同里马蹄子踢踢踏踏的响,近了,更近了,小顺子还不止声。众人急了,你指,她划,让吃奶。那娃却惊得只管哭,***塞进嘴里也不含。清格格听得鬼子捣后院的门了,二婶慌了,没招了,一把揪下炕褥子捂到娃身上,娃没声了,二婶的泪珠簌簌落着,褥子洇湿了一片。厦里人眼瞅着一拱一拱的褥子不动了,鬼子砸瓮摔盆的声音却还听得见,谁也没胆掀开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