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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美丽落入洞(2)



    所以,她一天到晚地打扫卫生。

    所以,她一天到晚地打扮自己。

    所以,她一天到晚地诉说着喃喃情话。

    所以,她一天到晚地兴奋得光彩迷离。

    安静的时候,她就会给她的洞神做鞋或绣花带。她没忘记她是湘西女子的规矩。一个湘西女子对一个湘西男子好时,她就得给这个男子做一双布鞋、织一根花带。这样,男子穿着布鞋走上千里万里,也会走回女子心中;男子捆着花带问遍世间花柳,也会被一根花带牵手回来。

    现在,那个叫洞神的男子,是她最爱的男子。她燥热的身体里,全是洞神吻她的感觉。那些神吻过的地方,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痒。神吻过的滋味,是她今生今世都没有过的滋味。仙桃一样的?不是。蜂蜜一样的?不是。葡萄一样的,不是。瓜果一样的?更不是。她搜肠刮肚地想遍所有的味道也想象不出。实在太美好了!她一想起,那种味道就在舌尖、身上和心里散发出奇异的芬芳,让她的情愫通体发酵和燃烧。

    其实,她做过不少鞋子。给爹娘做过。给兄弟做过。给姐妹做过。她做的鞋子,她的亲人们都正穿着呢。按理,这是驾轻就熟,手到擒来。可给她的洞神做时,她居然做得手忙脚乱,那尖利的锥子一锥就锥在手上了,那线一扯就扯成乱麻了。一滴滴红豆一样的血,染在鞋底,冉冉沁开,像一朵朵细碎的桃花、落红或花瓣。她知道给爹娘和兄弟做鞋子不会这样,是因为她心很静,做鞋就是做鞋,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而给洞神做鞋却满心不在鞋上,在洞神身上,所以就锥错地方,扯乱方寸。她努力不去想她的洞神,怎么可能呢?越不想越想。那洞神仿佛就坐在身边,在捏着她的手下针,在搂着她的胸扯线,她芳心不乱才怪呢!

    在湘西,布鞋既做给亲人,也做给情人。花带却只是情人的专利。花带是湘西女子铺给湘西男子的五彩路。哪个湘西男子走在这条路上,那个湘西男子就拥有了湘西女子的一生。木制的织布机原始而结实。这台祖传下来的织布机,见证了几代女人为女儿织嫁妆,见证了几代女子为男人织花带,却没见证过一个女子为洞神织信物,织布机只得不可思议地一个劲叹息——“哎——吱”,“哎——吱”。五彩的丝线,云瀑一样流泻,桃花女手中的牛角梭穿梭起舞。牛角梭也上了年纪了,日子和丝线,已把它磨得光滑如玉。五彩线很美,桃花女的心更美。牛角梭很亮,桃花女的心更亮。一个凡间的女子,居然跟神恋爱了,怎么不美不亮?丝线千万根,桃花女的心弦却只有一根,那就是她前世今生都为之献身的洞神。

    鞋做完了,花带织好了。她就一路哼着小曲,欢天喜地地去送。父母以为她癫了,伸手去拦。她却对父母嫣然一笑,太妩媚深邃的神情,让父母不寒而栗,退避三舍。这个昔日乖巧的女孩,父母不认识了。这个昔日聪慧的阿妹,兄长不认识了。这个昔日快乐的伙伴,邻居不认识了。他们只得流泪含悲由了她去。

    她穿过了村庄。

    她走过了竹林。

    她翻过了山坳。

    她涉过了小河。

    瘦小的身影,像一只蝴蝶,在茫茫苍苍的绿色里,飞进飞出。

    父母一直不放心地跟在身后。可哪里跟得上?平日斯斯文文的女儿,看似莲花移步,却像飞一样的飘。那是电影里得道成仙的功夫片,男男女女,都在山水间飞升、飞降、浮起、飘落。

    黑口的山洞,像大山深处的一个疤和锅,圆圆的,贴在大地的胸膛。山洞的风徐徐吹来,阴凉阴凉的,是夏天不用费电的一台空调。湘西的山洞,都这样的,不管有水无水,都冬暖夏凉。桃花女急匆匆地奔进洞里,在洞口又唱又跳。她是在与洞神对情歌吗?她是在与洞神跳贴面舞吗?不然,怎么会独自又是鼓掌又是喝彩呢?她一定是在跟她的洞神欢歌俏语。她的洞神一定明眸洁齿,高大英俊。是她的白马与王子。是她的君王与奴仆。还是她的心肝与宝贝。你看,她正骑在白马王子的脖子上,亲吻着白马王子的每一根头发和耳垂。而白马王子正俯身她的脚下,亲吻她的每一寸脚踝和肌腱。当然,叫我们看,也是白看。我们都是凡人,凡人的凡眼,怎么能够看得见呢?我们看不见她的洞神是何等英俊高大,我们看不见她与洞神何等甜蜜幸福。我们还以为她病了,疯了,魔了。其实,她就是爱了,与洞与神,痴痴地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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